“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谢承舟有点意外。
梁晏故弄玄虚,“你没想过,之前他不离职的原因?”
*
黑暗吞噬了一切,躺在窄窄的长条房间里,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在肥皂泡中漂浮。
背后好凉,好凉,没有形状的东西流过指缝,好像是水,又不完全是水。
有点黏稠,混着少许颗粒。
水位上升,知觉慢慢恢复,指尖蠕动,她摸到一块立着的硬木板。
另一只手摸到的,又有点软。
是在生命的起点,还是终点?是子宫壁,还是棺材板?
是谁?
我,是谁?
血注入体内,意识正在一点点回归,她隐约记起来,自己有个代号。
身体时重时轻,轻时如云,重时如礁,她在半空中漂浮着,时常下坠,偶尔上浮。
体内老化细胞枯木逢春,新细胞光速分裂,组织、器官也在分裂。
好痛。
皮肉痛,骨头痛,自内而外浑身痛。
死人,也会痛吗?
酸涩的眼皮微微抬起,光斑浮掠,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湘湘。”
声音自左耳切入,似乎来自远方,回音绵长。
“湘湘。”
温热掌心掌心覆上额头,云湘眼里含着雾,流转着望向他。
看清对方面容,她猛地哆嗦,扣着床沿拼命远离他。
谢承舟愣住,阴郁取代喜悦布满眉眼,却也没阻止她蠕动。
输液管中升起一截红色液柱,他按铃叫医生过来,主动挪远椅子。
“谢先生,要不您出去等吧?”医生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为难道,“云小姐一直发抖,护士不好下针。”
谢承舟看向云湘,她满眼戒慎瞪着他,惨白嘴唇颤栗不止。
关上房门,谢承舟垂头丧气靠在墙边,双手紧握成拳,心头陡然涌起无力感。
铃声响,赵渊言简意赅报告:“谢总,昨天朱仕泽调走了六份女学生资料,说是老爷子授意。”
“他找女学生做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我尽快调查清楚。”
谢承舟收起手机,回眸凝望女孩木讷的脸。
云湘又不说话了,没有任何征兆。
像具木乃伊般没有情绪,没有情感,心率永远卡在正常范围下限。
嘴巴只在给她喂饭时机械开合,不咀嚼,不吞咽。耳朵不知聋没聋,反正不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没反应。
唯独在五六点黄昏,夕阳照进病房时,那双柳叶眼才会流露一丝微光,射向窗外。
看夕阳,是她唯一主动做的事。
记不清在顶楼病房里看过几次晚霞,记不清黑夜白天轮换过几次,某天醒来,云湘木木地走向飘窗,蜷缩在窗台上,遥望开阔江面。
今天醒得晚了点,橙红云霞已被黑紫暮色吞噬殆尽,只剩水天交接处一抹微红,苟延残喘。
方才,她做了场梦。
梦里,小小的她,和小小的另一个她,一起躺在摇篮里,看着彼此咯咯发笑。
摇篮轻轻摇晃,有位温柔慈祥的母亲,唱摇篮曲哄她们睡觉。
再睁眼,大雨滂沱,隔着幽深雨帘,她看见谢承舟。他撑一把伞,站在马路对面,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目光落到她身上,谢承舟喜出望外奔来,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梦境戛然而止。
有人敲门,“云小姐,我是白医生,想跟您聊几句。”
云湘没有动。她知道,无论自己开不开门,愿不愿意聊,他都会进来,对她罗里吧嗦说一堆。
这是谢承舟派来的第四个心理医生。
前几个全被她的沉默赶跑了。
白医生搬了把椅子在附近坐下,自顾自寒暄,“云小姐,您今天气色不错。”
云湘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刚才我听赵特助说了您和谢先生的故事,觉得疑点诸多,您可以跟我讲一下吗?”
闻言,她有点惊讶,掀起眼帘看他,眼神狐疑。
白医生双手搁在膝上,身体略微前倾,笑容诚挚,“我明白您的顾虑。别人认定您患有精神疾病,先入为主地认为您说的话源于谵妄,但您放心,我不会那样。”
两句话说得云湘略有动摇。
他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或许我们能像朋友一样,放松地聊聊天。”
玻璃糖纸璀璨夺目,瞧着眼熟。粉色的是蜜桃味,蓝色的是酸奶味,想到这,云湘心里一咯噔。
她怎么知道?
撕开粉色糖纸嗅,清甜蜜桃味逸入鼻腔,含住半透明糖果,舌尖沁出甘甜。
脑海掠过一帧画面,她含着糖,和一个男人深吻。
云湘闭了闭眼,清楚乱七八糟的记忆,咽下甜汁润喉,尝试发声。
她看着白医生,怯怯开口,“我……我不知道。”
“一个多月前,我在别墅地下治疗室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叫我湘湘,其他人叫我云小姐,他们说我叫云湘,我也不清楚那是真是假。”
白医生点头,“是真的,我看过你的病历。”
“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窗户都装有防护网,露台门全部落锁,他把我关在那里,不准我出门……”
“他骗我说,我是他女朋友,这怎么可能呢?”她拉高衣袖,“哪有人会放女朋友的血救别人,我就是血包和替身而已。”
“替身?”
“对,替身。他们说我有个双胞胎妹妹,我潜入主卧看过她的照片,我们长得很像。”
荒谬故事实时转播,赵渊偷偷打量谢承舟。
遭受心爱之人误解诋毁,他依然一副淡漠模样,不见半点委屈或愤怒。
赵渊暗暗为他鸣不平,事情根本不像云湘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