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想到今早发生的事,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道:“老爷,照二爷又遣人送了东西过来,是几件刚做好的春衣。照二爷看着瘦了许多,小人还听说照二奶奶接连几日食不下咽,已经卧床不起了,您看是否让小少爷过去看看?”
沈崇之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语气不耐烦道:“往后二房若再送东西过来便让人收下,但一律不许送去西厢房,天赐面前也不许任何人提起有关二房的事,违者重罚!”
“......是。”林管家表情略显错愕,嘴唇张了张,随即又拧成一条直线。
跟在沈崇之身边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崇之的心思了。
自家主子直接向二房施压,逼迫照二爷不得不把儿子送过来。如今又不许下人们在小少爷面前提起他的亲生父母,想必是决心要把孩子抢过来。
此举虽是快刀斩乱麻,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五六岁的孩童已经开智,正是到了懂事的时候。如此粗暴干涉,焉知是福非祸?想到这里,不由唏嘘。
沈崇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看着偌大的园子总觉得少了些人气,喃喃又道:“天赐这个名字不好,等开了宗祠正式把他记到绪儿名下,这个名字也得改。
“你觉得峻字如何?高大巍峨,又与绪儿的名字暗合。”
她越想越觉得满意,捋了把山羊胡,眉目舒展开来。
林管家垂手,恭敬道:“老爷起的,自然是极好。”
这次沈崇之听出他话中的欲言又止,古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林管家见神色不虞,忙壮起胆子小心回道:“老爷,小人只是有一事不明,您为何不选恪二爷?那日在灵堂,小人观恪二爷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应是个可塑之才。况且如今京城都知道您还有一个儿子,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还不等他说完,沈崇之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憎恶之意溢于言表,仿佛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感到恶心。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野种!泥猪疥狗之流,只会脏了我沈府的门楣。当初若非母亲有命,我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庄子。就算沈府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把爵位传给他。”
崔令仪暗暗心惊,忽然感觉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在加重。娇嫩的皮肤硌在崎岖不平的假山上,密密麻麻的细痛。
她抬眸看向沈恪,先看到的是沈恪轻滚的喉结。随即是清晰分明的下颌,最后看到了他那双平静如古井无波的眸子。
如此贬低恶毒的话竟是出自亲生父亲之口,虽然沈恪面上不显,只怕内心也同样是不好受。
假山外,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彻底没了动静沈恪才松开她,转身出去。
崔令仪感觉萦绕在鼻尖的白檀香散去许多,呼吸顿感一松。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服,也从假山后出来。
一绕出石洞,她便看到沈恪立于粉白相间的拒霜花下面无表情的盯着沈崇之离开的方向。
粉色花瓣落于肩头,少年长身玉立好似一副绝美画卷。简单的青衣穿在他身上干净利落,单薄的背影让人恍惚生出几分寥落寂静之感。
她心底有些沉,想起沈崇之刚才说的话,思量片刻后上前轻声道:“你、你没事吧?”
沈恪闻言,回眸看向她,唇边依旧挂着浅笑,但好看的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你越界了。”
越界?一句关心的话也能算是越界吗?
崔令仪眉心微颦,不明所以,暗道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刚生出的同情也在此时倘然无存。
沈恪又道:“这已是你第三次越界。”
“什么第三次......”
看着他目中流露出的寒义,崔令仪猛的打了个寒颤,没敢继续往下说,同时脑海里开始快速盘算起来。
三次越界?如果刚刚算是一次的话,那贺福家被杀的那晚她亲了沈恪的手应该也算一次。
可这第二次又是什么时候?
想了半天实在没什么头绪,崔令仪只得从头开始仔细回忆和沈恪相处的所有细节。回忆到前几天时,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能。
能算越界的地方其实没有几个,所以他说的第二次该不会就是山间遇险自己又亲了他手的那次吧?
可那不是他要求吗?这也能算在自己头上?!!
崔令仪颇感无语,扯了扯嘴角道:“二叔想必是误会了。”
然而还未等说完,崔令仪只感觉眼前一花,沈恪不知怎么就到了她的面前,手如同闪电般掐住她的下颌,强逼她不得不把头高高昂起。
崔令仪吓了一跳,慌乱地用手去掰却发现以她那点力气撼动不了沈恪分毫。
紧接着沈恪拔下她的金簪,用尖锐的那头抵在肌肤上,从耳后一路划到咽喉要害处,金簪冰冷的触感顿时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当人在看不到的时候,触感会被放大许多倍。崔令仪一点点感受着,那划的动作无疑加深了她对未知的恐惧,眼神满是惊悚和害怕。
她咽了口唾沫,想要后退半步陡然发现以这个姿势她的头根本动不了,更别提是亲沈恪的手了。
沈恪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语气温柔,细语呢喃,可这温柔背后是裹着糖衣的腐骨剧毒,“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崔令仪寒毛直竖,头皮发麻,感觉那金簪的力道越来越重,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肉。
她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晚的举动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她是为了自保,可时候她却陷入到无脑的喜悦当中,以为沈恪会因此而对她另眼相待,殊不知此举已将自己推入深渊。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何况是沈恪这种阴险狡诈、多思善虑之人?哪怕是察觉到一点对自己不利的地方都可能被他斩草除根,就如同贺福家的一样。
崔令仪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满眼恐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二叔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过了许久,沈恪才终于松开了手。
崔令仪捂住被掐疼的地方,一边呛咳一边慌乱后退,眼尾溢出泪花,脖子连同连涨得通红,神情戒备的盯着沈恪。
沈恪扔了金簪,淡淡收回视线然后径直离开,连个眼神都没有再留给她一个。
崔令仪看到他走远,后腿一软跌靠在假山上大口大口喘息,好似死过一回般额间全是冷汗。
沈绪的恶是可以清晰看到的,但沈恪的恶是棉絮里藏着的针,不知何时就会被扎上一下,而且针还带有剧毒。无论如何看,后者都更让人畏惧。
她呆坐在那儿良久,直到犹春来才回过神来。
犹春见她脸色苍白难看,下颌处红了一片,惊讶道:“奶奶,你怎么了?”
崔令仪疲惫的摇了摇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