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辉堂内,灯光昏明,谢仲昫伏案看了一晚上的公文,批注,一双眼睛已经疲惫。
他抬起头,捏了捏太阳穴。
一旁的侍奉官上前添上热茶,他端起来喝了口,醒醒神。
“昨日长公主寿宴,秦桑被谁家看中了?”他忽然提起这件事。
一旁书生模样的中年幕僚正琢磨面前的棋局,闻言站起来,恭敬回话道:“秦桑姑娘先是与威德侯家的芳菲郡主闹了一场,后来宴席之上,被长公主叫去问话,娴妃娘娘也在,都对她进行了夸赞。不过后来马球场上,听说柏世子和我们家这位岁安公子,还因为秦桑姑娘的一朵花,比试争斗了一场。”
谢仲昫闻言,忽然笑了:“这小女子,有些手段。”但又想起什么,蹙眉,“你说,岁安也对她动了心思?”
幕僚垂首,沉默不语。
谢仲昫立刻明白了。
先前刚从外面回来,自己那孙子就兴冲冲地跑来自己书房,说什么秋闱若能中第,婚事便由自己作主。如今看来,他早就动了这份心思。
此事拖不得了。
他抬手,门外留守的管事便进来聆听吩咐。
“去,把秦桑唤来。”
管事躬身应了,又道:“岁安公子已经在外守候多时,说是相爷若忙完公事,他有事情跟您说。”
谢仲昫嗯了声,道:“去告诉他,我还没忙完,叫他明日再来。”
管事的退了出去。
幕僚道:“相爷这是,要趁早断了他的念头。”
谢仲昫微微叹气:“岁安向来心思单纯,他哪儿知道这里头的水深。那丫头身负血海深仇,以身做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岁安他……我只求他今生平安顺遂,就极好了。”
幕僚道:“为人长辈的,都盼望小辈能顺遂。可,景泽公子那边,或许独木难支啊……”
谢仲昫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天上几颗星子份外明亮,再次叹道:“是我欠他们苏家的,两个孙子竟都陷入苏家人的情网。景泽还是时常出去夜不归宿吗?”
“虽不时常,可……”
幕僚的话被谢岁安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不顾侍卫阻拦站在院子门口大喊:“爷爷,爷爷您忙完了吧,孙儿有事跟您商量!”
谢仲昫看着自己那心思单纯的小孙子,心中不忍,挥了挥手,将他放了进来。
“爷爷,我有事儿求您!”谢岁安径直跑进来,在谢仲昫面前乖巧地躬身行礼。
谢仲昫摆摆手,散了堂内留守的众人,一时,堂内只余他们祖孙二人。
“急急忙忙的,半点不稳重。”谢仲昫沉声训道,“你有什么事,可知如今已近半夜了?”
“谁让爷爷您日理万机呢,我都在外等了一晚上了。”谢岁安在谢仲昫面前,就是个撒娇装乖的小孙子。
他嘿嘿一笑:“爷爷,我告诉您个秘密,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女娘,我想娶她为妻!”
谢仲昫面不改色:“哦?”
谢岁安上前,小心观察着这位如今叱咤朝堂,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爷爷,讪笑着:“爷爷,您不问孙儿,那小女娘是哪家的?”
谢仲昫侧首觑他:“你上次信誓旦旦夸下海口,便是为了她吧?”
谢岁安嘿嘿。
谢仲昫深深叹了一口气。
谢岁安脸上笑容一僵。
“爷爷,您……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谢仲昫平静道:“我不同意。”
虽然猜到是这个答案,谢岁安还是跳起来:“为什么?您就真的忍心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家就剩她一个了!”
谢仲昫面不改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总是一副万事随意,却又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没人看得出这位老丞相心里在想什么,谢岁安也看不出。
他明白,自己家的这位相爷面上云淡风轻,一旦决定好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口。
他早计划好了,而且很显然,秦桑跟他商量好了的。
简单一句话,叫他心头如被石堵,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调,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爷爷,我也不小了,若你能用我,尽管用。从小到大,你们宠着我,我什么都不缺,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责任,京都城内卧虎藏龙,您能护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他忽然有些忧伤,“爷爷,我当然知道,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许多事情,尤其是亲事,身不由己,可人生短暂,总要有些事情是让自己顺心快活的,才不虚此生吧,奶奶当年也是如此,才会义无反顾嫁与您,您不是那种顽固的长辈,父亲和伯父的婚事,也不尽然全是利益,所以……”
谢仲昫看着他:“所以?你问过她的意思了?她也是这个意思?”
谢岁安语塞。
谢仲旭笑叹一声,伸手拍拍他的小孙子日渐宽阔结实的肩膀:“回去吧,就算你想,人家也未必肯,不要强求”
谢岁安眼睛倏地睁大:“若她肯了,爷爷便能同意?”
谢仲昫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