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喝了太多酒,当然毫无疑问地趴在水池边吐了。借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他忽然就像输得一无所有的赌徒一般忘乎所以地哭了起来。
“虽说我是个医生,却救不下任何人。真是可悲。”他喃喃自语道。“最终我一定会早早死去,甚至连死因都已决定。”
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呢——恐怕只有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才能大言不惭地号称自己已经完全破译了这个秘密。而西里尔是无法理解的……讲真,他也并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有些人明明身体健康,却一定会早死。即使他理解了,也只是徒增痛苦——注定就要早死的人是不能被拯救的。
“是啊,我为什么会死呢……但决定自己怎么去死,就是我现在唯一的自由。德米特里,要不你拿起那把枪,给我来个痛快——这比被什么雅各布、麦迪逊、利亚姆、霍夫曼之流杀死,都要让我好受得多。况且我根本不介意死在你的手里,甚至会倍感荣幸。我厌恶、痛恨着自己。何况即使你不杀死我,这些人迟早也会杀死我。我呢,宁愿死在你这样的小朋友的高洁的手里。一想到自己一定是要在这些肮脏的手里被玩弄致死的,我就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忽然疯也似地掏出枪,一个劲儿往德米特里的手里塞。
“来啊,扣动扳机,往这里打——你听好了,德米特里!倘若有一天我莫名其妙死了,绝不会是因为什么无端的忧郁,是雅各布和他的帮凶谋杀了我——是这些身居高位、人面兽心、目中无人的畜生,登堂入室、得意洋洋地谋杀了我!”
“……别说了,先生。”
西里尔以为他是怕了,冷哼一声,冷漠地摇摇头,把枪揣回了衣服里。
“哼,骗你的……毕竟这里面根本没有子弹。”他一边嘟哝着,一边缓缓地倒在地上。但地板可不是一个睡觉的好去处啊。
实际上,这位西里尔·费德勒·席林是一个如同耶稣一般包容而善良的人,只不过过度敏感、猜忌、阴沉、惊悚,还整天哭闹不休、怨天尤人。但即使如此,一个哭闹不休、怨天尤人的耶稣,道德也非常人所能企及,自然更不会是什么恶人。第二天他苏醒的时候,看见德米特里,他头疼地敲了敲自己昏沉的脑袋。
“唉,都怪我。只顾着自己,都忘了你从昨晚到今早都还没吃饭。”
他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冷了的、夹着酸黄瓜、番茄、薯饼、奶酪的培根三明治交给德米特里,里面还抹着少到堪称严苛的花生酱。这闻起来没有太多食物的香气,更算不上什么人间美味。但在吃了几个星期军用压缩饼干的德米特里眼里,这平平无奇的三明治恐怕的确可以算得上珍馐。
德米特里问他:“那么你呢,你不吃吗,先生?”
“不用了,我不饿。”他犹豫片刻,对小男孩摇了摇头。
末了,他不忘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酗酒的下场就是这样。会让人在第二天早上吃不下东西。”
其实不然。这个严谨、节俭又有些吝啬的独居男人总会提前一天才去买食材,做好自己第二天的食物,接着整齐地储存在他那堪称贫瘠的冰箱里。但他永远只做足够自己一个人吃的量。给了德米特里,他自己就没什么可吃的了。但这没关系的。西里尔性情木讷寡言,不擅表达自己的善意,但他仍是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