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天坑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让人看一眼都会寒毛倒竖,不寒而栗。
赵南隅面色沉静地站在天坑边缘,表情没有一丝胆怯,像之前每一次下洞调研一样,他熟练地绑好绳索,固定好头戴式探灯,利落地跳下了天坑。
天坑底部的泡花树死的只剩下一颗了,它看上去比一个月前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很脆弱,叶片枯黄,枝条纤弱。
但它能在这幽暗的坑底存活,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赵南隅看着这棵树,有些愣神,居然能在这活着,他莫名收到了一些鼓舞,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他对这棵树对未来不抱什么希望,他认为这棵树活不了太久了。
这座天坑目测有三四十米,而泡花树平均只能长到十六七米,根本不可能长出天坑照到阳光。
坑外是亚热带森林,泡花树属于那里,而坑底则是溶岩植物的栖息地。
赵南隅不敢耽误太久,他想赶在天亮之前回民宿,只见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天坑的横洞,在一个狭窄的岩洞里拖出了一支小皮划艇。
皮划艇看上去有些陈旧了,表面遍布划痕,看不清颜色的皮面上有许多干涸的泥斑。
赵南隅捏了捏皮划艇,似乎觉得气不太充足,又从岩洞里翻出一个很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打气工具。
可能是太久没有使用的缘故,工具生锈很严重,无法给皮划艇打气。
赵南隅拧眉轻啧了一声,把身上携带的设备尽可能精简掉,利落地上了小艇。
赵南隅看似细瘦的手臂一刻不停地抡着浆,薄肌带出的力量是少年人独有的倔犟,外套半敞,露出下面紧贴身体的背心,薄汗打湿了背心,半透出青涩的性感。
皮划艇稳当地驶入暗河深处,这里没有光、没有电波信号,甚至连空气都会发生改变。
近乎凝滞地空气让人血氧下降,随着皮划艇的深入,高浓度的二氧化碳让赵南隅感到有些晕眩。
额头细密的汗珠粘住了额前的发,有些影响视线,赵南隅分出一只手将额发往后一撩,露出了平滑的额头,看上去要比有刘海遮挡的时候显得成熟一些。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许杲杲,想起许杲杲给自己剪头发时专注的神情,想起许杲杲携光而来,像一只漂亮蛾子落入洞穴,落到、他的身边。
头灯惊扰到了许多生物的休憩,墨绿色的务川臭蛙跃入水中,花纹华丽的荔波睑虎脚下一绊,盲条鳅摆尾潜逃。
还有无数昆虫和微生物,但不管他来多少次,这里都不可能有鲜花,所以也当然不会有采粉的彩蛾。
许杲杲合该是亚热带森林里起舞的精灵,而他赵南隅是天坑里无色无眼的盲鱼。
完全不同的气候造就完全不同的物种,盲鱼见不了光,彩蛾亦不能坠入黑暗。
赵南隅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让自己的贪恋吞噬了许杲杲的美好。
终于赶走了心头的杂念,赵南隅凝神来回搜寻着,时间缓缓流逝,他没有找到彩色生物的身影,却发现桃花水母的数量少了许多。
中华桃花水母,是全球唯一的淡水水母,也是天然的水质晴雨表,这片地下暗河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水质的大变动,赵南隅心下忧虑更甚。
洞穴安静的可怕,唯一的光线就是赵南隅戴着的头灯,皮筏艇驶过,破开凝滞的空气,顶部幽帘虫用唾液织造的珠链随之晃动,有一种奇异的梦幻感。
越深入,能看到的生物越少,但它们都有着一种特性,那就是无色,在无尽的黑暗中,色素毫无用处。
“砰——”皮划艇撞到了一块小暗礁,赵南隅暗道不好,皮划艇逐渐憋下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赵南隅绑紧了设备,跃入暗河,奋力往回游。
冰凉刺骨的河水很快吞噬掉了体温,游动间赵南隅左侧的腹部撞到了尖锐的石头,侧腹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又被粗粝的石面磨过,火辣辣的一片,血流不止。
赵南隅被疼痛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咬牙往回游,血液流失让他的大脑越发昏沉,咸腥的血液吸引来了一些生物,游动间,他看到了一条彩色的盲鱼。
那是一条本该通体透明的荔波盲条鳅,现在它的内脏团却有着七彩的色泽,鱼的额头上还有一块青色的斑点。
赵南隅用尽了自己全身的意志力,强忍疼痛,旋身捉鱼,侧腹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被撕扯开,赵南隅疼的视线模糊,汗大颗大颗的掉。
尽管赵南隅已经拼尽全力,可盲鱼对水流感知十分敏感,鱼尾轻盈灵活,加之赵南隅身体状态很差,捉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赵南隅又一次改变方向,仓促间右腿腿骨撞到了岩石,骨头的钝痛让他的意志力消磨殆尽,这时头灯开始闪烁,光线越发不稳定,视线受阻加上生命体征的极速流失,赵南隅几次与盲鱼擦肩而过。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头灯彻底暗了下去,完全黑暗的环境让人胆寒,但更可怕的是,赵南隅在追鱼时已经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该往哪游,他找不到回去的路线了。
血液的流失加剧了寒冷,赵南隅没有受伤的左腿因为寒冷开始抽筋,多处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眶通红,瞳孔开始失焦。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想,还好这样狼狈的模样没有让人看见。
还好,没有让许杲杲看见,他不希望那张总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染上半分担忧了。
葬身于此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活着很累不是吗?
他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什么彩鱼,什么病毒,什么真相,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最后的念头就是,不论天堂还是地狱,送他去和父母团聚吧……
这一次,光终于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