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枝一见到许杲杲,听他说了句寒喧的话,便立刻拍板定了他出镜。
这也难怪,许杲杲生得好看,白玉般的肌肤,朗眉星目,唇珠饱满,面部留白恰到好处,有种观音相,不笑的时候稍显疏离,是皎皎天上月,笑起来则如春日朝霞。
用也枝的话说,就是许杲杲这样的长相,哪怕不着寸缕也不会让人生出亵渎的心思,把这样的人往大自然里那么一放,非但不显突兀,而且十分和谐,就像他本该是生于天地间的。
许杲杲一开始并不想出镜,可他表里如一,生得是观音相,心也是菩萨心,最受不得央求,也枝只略略劝了他几句,许杲杲就被她一句:“我需要你,我们的纪录片需要你。”给说服。
许杲杲看着温和,但骨子里是个能扛事的,既然答应了,就要尽全力做到最好。出发前,许杲杲加强了体能锻炼,翻烂了剧本,又精心搭配了对应场景的服装,甚至还每天对着镜子练上半小时的表情管理。
也枝在镜头后面看着,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美人配美景,好一出人与自然的生动篇章,这样有天赋又努力的美人,配上自然界美丽的奇观,让她的创作欲空前高涨。
整个团队都各司其职,斗志昂扬。
雁寒扛着摄像机缓缓后退,镜头拉远,许杲杲几步走到天坑边缘,劲腰长腿,步伐利落,短短几步路走得颇具美感。
只见许杲杲利落地从天坑边缘跳下,绳索缓降,在快要看不见坑口的火棘花丛时,他抬起头,微侧过脸点了点额间的青色发带,风将扎在脑后的几绺长发卷起,有几只彩蝶翩然飞过,乌黑的发丝与彩蝶的翅膀在阳光下交缠、闪动,像春日跃动的湖面。
“cut!”当许杲杲下降到摄像机拍摄不到的位置时,一道满意的声音响起。
也枝看着镜头回放,忍不住得意道:“我觉得我们能火,说不定还能拿奖!哎,我们是投奥斯卡呢?还是艾美呢?可真是苦恼啊。”
程竹挖出了一株七苗的地宝兰,看着其强壮的根系淡定开口:“格里尔逊奖怎么样,投这个吧,还能纪念一下纪录片之父。”
雁寒收起摄影机扛到身上,有些忍俊不禁,“我说大导演,我们这才拍了一条呢,五分钟恐怕都没有吧,还有程医生,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你懂什么,我这叫敏锐的前瞻性,难道你对我们这个完美无缺的团队没有自信吗?这可不像你啊。”
也枝也学着杲杲歪头笑了一下,比起许杲杲的清朗,也枝要显得更加张扬一些,随即她拍了拍手,扬声道:“好了,小朋友该在下面等急了,大家检查好设备就下洞吧,泰哥你殿后。”
***
坑底。
刚被蚕食完的豆娘,其干瘪的虫体还缠在蛛丝上,就又有一只倒霉的穴蚁撞在了蛛网上,这只蜘蛛又能美餐一顿了。
赵南隅目光有些空洞,蜘蛛捕到第几只昆虫了,第六只?也可能是第七只?记不清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背包里,已经拿不出哪怕任何一丁点的食物了。
他想要不就把这只蜘蛛吃了吧,不出意外这是一只大腹园蛛,无毒,体型在蜘蛛里也不算很小了,但那又如何呢,这点肉能提供多少能量?
能让他多撑几个小时?
自己了无牵挂,那这只蜘蛛呢?说不定人家还有家人朋友,再不济,至少它还有着繁衍生息的使命。
那自己呢?
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吗?
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拉着无辜的生物一起,更何况,自己的死恐怕都比这只蜘蛛的死要更轻一些。
没有人会为他哀悼,没有人会记得他。
赵南隅的眼眶有些发胀,他明白,此刻的他,是这世界上最轻的生命了。
他慢慢挖开了一小块土,把那株卵叶报春种在了身旁,伸出沾着软泥的手指,轻碰了一下微卷的叶片。
‘渴了吧,饮我的血吧,顽强的活下去吧,就算没有阳光也不要害怕。’
刚刚种下植株的小铲边缘锋利,很轻易地就割开了手腕,新鲜的泥沾在伤口边缘,粘稠的血液有几滴落在了花瓣上。
赵南隅淡然地看着自己腕间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着,生命在流逝,而他不知去向。
少年面容苍白,乱蓬蓬的一顶发,唇瓣干裂,失去了它该有的血色。
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年岁,生命却如寒冬腊月般枯败。
赵南隅穿着件脏得有些看不出颜色的冲锋衣,过大的外套显得少年的身体愈发单薄,他抬手略微理了理额头的乱发,压了压翻卷的衣领,扶正了歪掉的帽兜。
有温热的血珠掉在了鼻梁上,少年的鼻子很挺拔,已经长成了和父亲很像的驼峰鼻。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会撒娇耍赖,母亲就会轻轻刮过他的鼻梁,语气宠溺地打趣他。
血珠混着泪珠滚落,他本想拭去,可双手满是脏污的泥,袖口也脏得令他难堪,只好作罢。
思维开始不含逻辑地发散,反正干不干净的,也不会有人看见了,再干净又能如何呢?
他没有秋天了。
鲜血渗入泥里,在看不清的地方缓缓汇入暗河……
赵南隅头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他的神经系统好像崩坏了,至少失去了感知疼痛的那部分能力。
他对自己说,就当这是一场普通的野眠。睡着了,就没事了。
眉目渐渐舒展开,嘴角微扬,手腕垂落,他等着微弱的阳光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