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食捣蛋的闺女,虎头虎脑,一举一动皆是烂漫娇慵,令人又恼又爱;而懂事乖巧的养子,又叫人瞧了心生怜疼。
他摆出严肃动怒的样子,谆谆教诲。
谁知女儿非但一点不怕他,反倒借此机会,哭闹着要将年仅五岁的养子赶出家门,有我没他!
巨侠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爹娘爱你,如今又多了弟弟爱你!有何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她答得任性。
——爹爹又为了捡来的野种凶她!
——他才不是她弟弟呢!
女儿咬牙切齿,方巨侠皱了皱剑眉,欲再讲上几回道理,却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怯怯插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孩儿愿拜您为师,与……予予共同敬您、爱您!”
——开口的是受了委屈习惯沉默,鲜少表态的养子!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沉默,说出的话却教方巨侠匪夷所思!
——小看竟如此逆来顺受!
——小看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方巨侠并不知养子的主动退让其实是别有目的!只想到没爹没娘的孩子本就可怜,而小看竟为给敏感多疑的女儿安全感,宁可变回无父无母的孤儿!
事已至此,巨侠哑口无言,转头对爱妻道:“小看那孩子,就差跪下来哄咱们女儿了!”
释怀心结的方袭予不必再共享爹娘,情绪肉眼可见的好转,而自觉愧对养子的巨侠夫妇举办了隆重的拜师仪式。一代大侠摸着女儿的发顶道歉:“这些年总教你让着弟弟,忘了你也会委屈,是爹爹的错。”
此后,原本习武无成、有残生之念的方应看,竟显露出世所罕见的武学天赋,孱弱的病体也一天天健壮。更与其他乡间长大的孩子不同,不但循规蹈矩,且熟读四书五经。
他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如兄长般照顾起了比他大三岁的方袭予。
当然,方应看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两个孩子同吃同睡,他殷勤为义姐提鞋、洗脸、梳头、端茶,反倒一改之前与义母的亲近。
幽艳动人的夏晚衣见状感慨万千:“儿大避母,小看倒也懂得害羞了。”
“是啊。”巨侠搂着爱妻乐呵呵地回应。
儿女相处和睦,这对夫妻谁都未多想。
任谁也不知道——
儿时,义母是最关心方应看的女子,美丽又温婉,他生出不伦的思慕,误以为那是爱;最渴望男女之爱的年纪,他被雷纯的聪敏自恃所吸引,动了心,又以为那才是爱,想着必定不会错。
再后来,历经千帆,跟风同众人一块追求“天女”未果的方应看才发现:他爱的、他热切盼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居然是脾气臭且性格倔拗的朝彻子!
等他真正尝到与她两情相悦的滋味,为之沉沦,却已至绝境,回天乏术。
无论是身份揭露的时机,还是一年又一年愈发清晰深刻的爱意,统统来的太不合时宜了。
如今回想起来,方应看可以确认,他是钟情朝彻子的。
重头来过,为她豁出去不要颜面、凭她高兴又何妨?
他甘愿为奴,受她颐指气使。
——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给自己戴上了辔头。
任凭“予予”怎么骂他、啐他、一巴掌扇开他也不气馁。
他甚至锲而不舍的跑去她身边讨打!
……
眨眼五月,佳节又端午。
因“皇极神教”的教主曾言方袭予生来神魂不稳,是以每年的五月初五,巨侠夫妇必为爱女点涂朱砂,以求安泰。
大晴天,床帐内艾草的香气飘荡。
女童额间小痣,像冰皮表面晕开的一点胭脂。
见她模样实在可爱,方应看大着胆子凑近,将唇贴上……
过了午时还睡得迷迷瞪瞪的方袭予发觉被亲,捂着脑门冲去找夏晚衣告状。
她抱着布老虎一路跑,一路嚷:“娘亲~娘亲!口水、他脏!!”
往手帕上一针一线绣鸳鸯的晚衣夫人明白过来缘由,忍俊不禁,打趣默默守护在女儿身边的跟班:“小看这么黏姊姊呀?”
“谁要他黏了!”
两人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还没到突飞猛进的地步。
她撂下这样一句,便出门捉那歇在篱笆的野蔷薇上,翅子一翕一张,抖落几簇黄金似的鳞粉的蝴蝶儿嬉戏,徒留方应看在原地。
方应看干脆借由童言无忌向师母讲出心裏话。
——喜欢予予,要照顾予予一辈子,长大了还要娶予予!
不过,巨侠夫妻谁也没把五岁小童“思无邪”的话当真。
寒来暑往,匆匆数年,巨侠夫妇意识到要把两个孩子的住处分开。
因不喜潮湿,方袭予搬去了小花园的阁楼。
这一年她十三有余,
方应看却才十岁。
每晚,他要眺一会儿远处高阁的亮光再入睡。
他只恨自己长得太慢,迟迟无法长成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乡民口中的“方家有对金童玉女”,日久月深变成了“美丽的方家千金与入赘方家的倒插门女婿”。不少人调侃方应看是童养夫,而他听了,不仅不急躁生气,反而暗自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