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下地呢,不能做这样长的裙片。”
“加起来不到一亩的地,还用得着你去,莫动莫动,我拿料子比比。”
“这料子太鲜亮了,给小令穿。”
“这料子精细,她要练刀,划伤了可惜,给你做一身,我做一身,子秀做一身……”
“哥哥,你回来了!”两个孩子从地上窜起来,奔向倚在门口的钟令身上挂着。
她放下孩子,将书箧送下来给两个孩子提着,“祖母怎么又在做衣裳,料子放着又不会坏。”
董五娘道:“你这话就不如你三叔公说的,他说我这是穷儿乍富伸眼拔肚呢!”
“他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爱嚼舌根呢!”钟令愤慨道。
于二娘得闲坐下,笑道:“你祖母看到一块素净的细绢料子,想着叫你三叔他们捎去无量观里给韫娘,叫她给自己做身贴身的,碰巧看见族长也在他家,就拌了两句。”
钟令忙扶着祖母坐下,“祖母可是生气了?”
董五娘开怀一笑,“不气不气,我怄得他大出了一口血,头先韫娘写信回来说有个女冠认她做了徒弟,教她书法呢,可怜那孩子在道观哪来的笔墨纸砚写字,老三他们供十三郎去县学读书已是叫苦了,他老人家身为族长,咱们族里出了韫娘这样的孝悌女儿,族长怎么不尽心关怀些。”
“还是祖母好手段!”钟令夸奖她。
董五娘得意一笑,赶她站起来,“所以你给我好生打扮穿戴,叫他看看,我董五娘的孙儿就是比他家那些不成器的强了万千。”
“怎么攀比这些外物呢!”
“内里你已是第一等的人物的,在我眼里,没人比得了你,可是外在么,他家十郎还是有些出众的,平素戴红披绿的,像个城里人,我托人从城里给你买了绢花回来,二娘,你去拿来,给她装扮装扮。”
“我不要!”钟令飞快逃跑,撞见正走进来的钟源,她嚷道:“给叔父扮上,学宫里先生们好多戴花的,怎么不给叔父买花呢!”
钟源先是一愣,忽然“嘿嘿”一笑,一把挟持住钟令,将她送到妻子面前叫妻子戴花。
于二娘笑着捡了一支红色的牡丹往她鬓边一比,钟令大喊,“不要红花,不要红花。”
于二娘不管,比了后却摇头道:“红色太艳,不好。”
董五娘又拿起一支藕色蔷薇比了比,叫于二娘看,“这朵好看。”
“衬得面黑,换这朵妃色的。”
“这个好,找个料子比一下……”
钟令被缠住双手,喊道:“就要妃色,往后我就戴妃色,给叔父试试红牡丹。”
不等说完,钟源就被她一脚撩开,一只手也被她压住,更厉害的是她还有两个同盟,子明和子秀合力压住了父亲的另一只手。
于二娘笑得眼睛里沁出了泪,捡起几朵花给他戴上,又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钟源很是配合,于是三个孩子都松开他,上前去看,钟令大笑抚掌,“叔母再插几朵,我瞧礼院的戴博士之前就戴过一个花冠,上面十七八种花样。”
董五娘看过来,又笑得跌在椅子上,“哎呦,咱们六郎面黑似炭,这样打扮同个花盆一般了。”
钟源愿效彩衣娱亲,戴着满头的花爽朗一笑,“可是花色不好?”
“换几朵红艳的,换牡丹换牡丹。”钟令嚷嚷。
子秀拿起那朵大红的牡丹,“哥哥,这是牡丹么?”
得到确切回答后,她举起花来,“爹爹你坐下来,牡丹好看。”
钟源也笑得乏力了,坐在椅子上,“裴祭酒府上三十那日办春宴,请咱们一家过去赏花,那一日须得给小令好好打扮打扮。”
说到这里,他笑意更深,转头对董五娘道:“今日下午冯司业转交的请帖,特意与我说裴祭酒家的侄女儿来了信阳,年方十五,正在择婿呢。”
董五娘择花的手顿住,看了看意动的钟源夫妇二人,良久道:“去年四月,我娘家侄儿来信问我安康,我与他便商议了他家四娘与小令的婚事,那时候还未说成,便未与你们提起,前几天他们的信到了,说四娘同意嫁来我们家,小令这几日一直忙着,我都忘了问她,小令,你愿不愿意娶四娘?”
这话让子明与子秀都呆住了,哥哥要娶亲了?
钟源却蹙眉道:“董二哥十几年前就带着一家人移居黎州了,他家那四娘长什么模样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就许下亲事了?”
于二娘也急道:“伯母,这是小令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仓促。”
钟令知道那位四娘并不存在,董表叔家里没有女儿,当然这里也只有她祖孙二人知道。
她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祖母说好,那便是好。”
钟源急得站起身来,但是对董五娘的决定,他无权置喙,只是连着叹了几句“可惜”,一个寒门小卒能走多远?再是能读书、武艺强,又如何抵得了一个好岳家的助力?
沉吟许久,他说道:“既然这样,我明日便向祭酒告声罪,那春宴还是不去了。”
对他来说那毕竟是顶头上司的邀请,钟令端详着绢花,想到的却是钟源的前程,她在想他早该谋个官阶了,就如同学宫中一些官阶较低的学官如贺典籍等,都是在官署中积累了一定年资后由所在官署上报至吏部,经一名高品官员保举后又参加了吏部的铨选,才得以进入流内。①
除了吏部铨,本朝还有专门针对武官的兵部铨,钟源做教习已十余年了,年度考课从未得过下等,年资已够,在学宫教习中也是佼佼者,若学宫能将他上报,过铨选对他来讲应当不难。
他行事耿介,虽不会讨好上官却也算上世故圆滑,这些年学宫中有几位先生因保举入仕,他未必没有心动,该让他去看看仕宦周旋,最好自己寻些助力。
她自私地希望他与于二娘能拥有更多权力,于是喊道:“怎能不去?咱们都去,子明子秀也去,都穿新衣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