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生这样评说,正是因前月朝廷刚刚收服了西南夷族,又派遣了使臣前往教化,他说钟令的回答谄媚也不算说错。
“以徐博士的品行,必然不喜欢此等论调。”
……
钟令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作答之前她也在想,徐谊这样的人,会喜欢这些迎合朝廷、歌功颂德的答案吗?
然而一个徐谊的喜好并不能左右她的作答,她现在也只能答出这样的内容,她一个人读了很多年的书,看了很多年的邸报,现在她还不会别的答法。
徐谊一直微笑着,没有其他学子所想象的不喜或淡漠。
“你答得很好,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的。”看到钟令眼神瞬间亮起来,他不由笑道:“敢发辩论,不掩性情,是为君子,这月考评,你也为上等。”
学生们都若有所思,又听他道:“取于人者,我为人所取而教之,在教者言之,则来学者也。取人者,我致人以教已,在教者言之,则往教者也……”
待钟声响起时,学生们还沉浸在徐谊的讲授中,他却立刻合上书,也不说布置课业,只是向学生们微微颔首,说了句“今日早课罢了,诸君辛苦”便转身离去。
学生们还没来得及起身拜别老师就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了,有人跑去柱廊上看,只看到他飞奔而去的背影。
“徐博士跑什么?难道是有急事?”
“急事在身,却依旧前来授课……”说话这学子面容上带了点感动,“对学生真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钟令收着书,算日子,哦,今日是初五,斋舍里做羊肉胡饼了。
薛度与崔友诤都排开人群来到了钟令这里,薛度挤眉弄眼地恭喜她,“哎呀钟兄真是艺高人胆大。”
崔友诤不赞同地反驳道:“此话不对,说得像是钟兄投机取巧一般。”
薛度神色微滞,看得钟令心情大好,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意思得很,说话油腔滑调,似乎是个东游西荡的纨绔,可是又对自己是考进来的引以为豪,可见确实是能读书的,难道这就是岑师任他们说的那种喜欢装作不爱学习,然后在考试中惊艳众人的人?
“薛兄怎么不说话,难道崔兄说对了,你竟是讽刺于我?”
薛度眨巴几下眼,“非也非也,我与博士一般,是夸你不掩性情。”他也不管有没有找补回来,继续问道:“你可知徐博士这般着急下课是为什么?”
钟令压低声音,“今日斋舍里做羊肉胡饼,他赶着去吃饼。”
“什么!”崔友诤惊呼,“怎么会呢?”
薛度生气,“吃个胡饼有什么好惊讶的?”
崔友诤连忙致歉,转瞬就换了语气感慨道:“博士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钟令看他神情陶醉,唤他一同向外走,薛度跟着二人,“那个饼子好吃吗?”
钟令肯定地点头。
“那我们也去吃?”他意兴盎然,“能令徐博士如此,必然美味,崔兄同去?”
“吃不上啦!”
崔友诤拍拍脑袋,“难道是数量极少?博士怎不叫仆役去买呢?”
钟令耐心解释,“这饼子逢五、逢十才做,一次只做五百个,不论是学官、先生还是学生,都只能自己去买,最多只能买五个,裴祭酒的家眷想吃都得祭酒亲自去买。”
薛度不以为意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要是有人想奉承祭酒,买了再送他便是,这规矩想是只能折磨底下人罢了。”
钟令笑笑,“学规第二十三条,‘当敬者,学宫诸吏、杂扫、门人……’高门之内,称庖奴贱业,可学宫里,厨吏也是要尊敬的,他们的规矩也是规矩。”
薛度若有所思,“我昨日仔细研习了学规,条条框框甚多,现下想来,也不怪学规定得这样仔细,我读完只觉每一条都有其用意,与其说学规是为了防禁生徒,倒不是说是教学生为学为人,这二十三条便是,无论身份地位,厨吏操劳餐食以供师生,亦是当敬者。”
钟令不由侧目,“你这话倒是与之前的岑祭酒的观点不谋而合了,他曾说学宫里合该只有学生与老师两种身份,除了学生外,其余的连同杂役、门人都该被学生们敬称一句老师。”
那位岑祭酒的事二人也听说过不少,闻言薛度倒是惋惜了几声,“可惜啊,色迷心窍了。”
崔友诤也叹息一声,三人说着话绕过廊柱,却看到岑师任与燕子回正坐在廊上吃胡饼,岑师任冷着个脸,嘴里叼着半个饼子,手上正在将其他几个胡饼往书箧里塞。
燕子回在劝他,嘴里嚼着饼,字也吐不清,“他又没有说岑自酒的坏哇,买勾买了,收唯去也不像哇,啊,崔松!”
他一口咽下饼子,清了清嗓子,起身惊喜道:“原来崔兄也考进学宫了,真巧啊。”
薛度看他们竟是都认得的,还想搭话,却见坐着的那位神情不善,便拱拱手辞去。
走远回身时目光落在了那饼子上,不觉咂摸了几下嘴巴,那就是羊肉胡饼么?
好香,像是起酥了之后再烤的,肉香里又有椒豉香……
回头看一眼,看见钟令从那个鼓着脸生气的学生手里接过一张饼咬了一口,哇,嘴角都带了油。
又看一眼,看见肉渣混着酥脆的饼皮一起落了下来……他忍着馋意想道,都是同窗了,这些人竟也不晓得大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