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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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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鳞瓦上,冬雪微凝。

成排枯掉的琼花,连花带枝倒挂在瓦当边,雪水顺着花枝一滴滴落下。

一夜大雪,植在土壤里的琼花被白雪掩盖,分不出那些是雪,那些是花瓣。

浓白雪中,唯有一处寂寥的黑点,格外醒目。

有个男人,正蹲在琼花园边,一身银盔兕甲,面容半昧不明,背影萧索。

一团软绵绵的黑包子蹭着他,他大掌轻覆住它的头。

牧荆心脏狂跳。

纵然三年未见,牧荆一眼便认出他是戟王。

他的背宽阔如山,腰身如弓,肩膀坚实,有无数次她曾以手指沿着分明的肌理线条,缓缓地勾勒,描摹。

纵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他如松凛冽的气息,却是永不抹灭的存在。

可他不是在东南边,怎么会出现在镇海宫?

难道是前方有变?

皇帝的脚步停了下来,跟随其后的所有人也缓缓止步。

众人便静静地看着这位皇子,对着猫喃喃自语,讲了一些话。

嘶哑的嗓音如沙流入牧荆耳里。

"你说,若她回来看见琼花都冻死了,会不会怪本王没把他们照顾好?"

温贵妃轻轻别过脸去,靠在皇帝臂膀上,后者搂住她的肩头。

啜泣声,叹气声,在宁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牧荆细看雪中的花瓣,青霜色的琼花瓣已成淡褐色的枯萎。

应是大雪之故。

琼花本生得好好的,可耐不住冻,一夜之间便全萎了。

皇帝下了个手势,诸位大臣与嫔妃们默默地退下。显然他不愿老三这副模样被人瞧见。

于是只剩下温贵妃与大鸿胪。

牧荆本也该识相地退避,可她的脚却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地。

戟王肩甲上有积雪,显然他已在此处久待,久久不曾动过身子,以至于雪薄积于肩。

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察觉后头有人正在看着他。

这副画面让大鸿胪又想起三个月前的三皇子,那时他神色亦是如此。

像一个与妻子相约欣赏牡丹的丈夫,可妻子却无故失约,他旁徨而无助地苦苦等着。

戟王低哑的嗓音又传了过来。

"薇薇,你也觉得我荒唐是吗……她怎么还会回来呢?她可能早已经死在逃难之中,或是被杜玄追杀,怎么还会回来我身边……"

说完,戟王将小黑猫抱在怀里,下巴顶着薇薇的头,连人带猫埋在自己的掌间,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大鸿胪心里酸涩,看不下去,默默离开。

牧荆想跟皇帝告退,可从肺管,喉腔,到嘴唇,都被一股凝滞卡住。

一个字都吐不出。

这种时候无声离去,皇帝应不会怪罪。

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

她再看了他背影一眼。

周围一切景物全部消散,她湿润的目光中,只容得下被雪色冲刷得稀微淡薄的男人身影。

牧荆毅然而然挪动脚步,转身。可出乎意料地,脚上却突然被一团毛茸茸给蹭了蹭。

牧荆低头一看,薇薇不知何时奔至她脚边,水汪汪的猫眼喳巴喳巴地望着牧荆。

牧荆心头一热,小肥猫还记得她。

下意识地弯身想要抱起薇薇,可才一伸出手,手腕却冷不防地,被一只冰冷的大掌给扣住。

戟王的手掌,紧紧扣住她。

年轻男子略有粗糙的肌肤触感,引起牧荆身躯一阵战栗。

耳边传来淡漠却饱含威严的一句话:"别碰,这是本王王妃的猫。"

牧荆错愕。

男人挺拔的身影垄罩在她身上,冷肃强硬的气息,与方才脆弱稀碎的神色分分明明,判若两人。

是了,她已不是王妃。她是少船主,她不该抱起小肥猫。

然而错愕间,牧荆忍不住想,他到底在雪中坐了多久,手竟如此冰冷?

难道皇帝设宴时,他便已经在镇海宫?那他为何没赴宴?

若他早已回来,那么关于少船主的黥面,她自己坦承水性杨花的轶事应当都汇报到他那边去了吧?

这么突如其来的相遇,这么强横的碰触,使得牧荆脑中一时有过多的纷乱思绪。

她竟不敢回过头,只敢背对着他,任由他握住她的手腕。

原本做好的准备,该要有的得体应对,竟在一刹那间都被粉碎了。

她拚了命地将眼中湿润逼回去,将扑通扑通跳地心脏稳住,平复呼吸的频率。

见牧荆没有回应,戟王手掌的力道又加重。

他的手指修长,她纤细的手腕在他的指骨环扣之下竟还留有不少空隙。

虽然牧荆已不是当年纤弱负伤的王妃,与也如姜一起生活的日子让她的筋骨健实不少。

然而他的掌骨却异常有力,钢铁灌铸般的牢不可脱,他稍加一按,牧荆便感觉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任意打发的男人。

尤其当事关王妃。

于是牧荆抬起头,表示歉意。

"三皇子见谅,在我家乡没有这种小兽,我一时好奇便想摸摸它。"

戟王松开掌,视线扫向牧荆脸上的黥面,漆黑的瞳眸专注而疏冷。

牧荆尽力维持淡然,努力不去避开他直射而来的打量,不能让他看出任何一点紧张,或是惧怕,否则戟王便会生疑。

从他冷漠的神色判断,戟王并没认出她。

可他这么盯着她看,是在思索什么?难道他也想画一个黥面,以彰显他也是个某方面格外出色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一股奇异的气氛。

皇帝过来打圆场:"子夜,这是少船主……"

戟王打断:"儿臣知道。"

温贵妃谴责的眼神看向戟王的手掌,暗示:"少船主初来乍到,子夜,你可别吓到她。"

戟王撇唇,笑:"母妃,你多虑了,少船主对男人很是有一套,怎会因为儿子一点逾矩就被吓到?"

牧荆:……

果然,坏事总是以千里之速传遍整座宫廷。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你逾矩,还不跟少船主赔罪?"

戟王随兴地笑了下:"少船主,方才是本王失礼,莫见怪。"

牧荆看了他两眼,垂下眼眸,道:"三皇子哪里的话。"

昏暗的夜色下,戟王较之从前瘦削不少的脸庞,被一抹随意的,清俊的笑点亮,虽然笑意并不达眼底,但也足以短暂消融他脸上的冰霜。

之后,戟王言称有事要忙,朝着皇帝告退,颀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银霏大雪之中。

离去之时,牧荆心想,她得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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