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有失双亲,寄人篱下,最是知道世态炎凉。卫家并未因贾府抄家落罪而有所轻慢,亦是难得,又有多少人愿意帮助贾府呢?
这也是她与卫若兰对贾府担忧不止的原因。
裴石将他们目的是求王爷看在与宝玉的私交帮忙寻人的打算一一说清。
卫老爷听后点点头,“王爷若肯见你们,找人之事明面上必不会推拒。再者,他知贾府落败至此,只剩孤儿寡母,他应不会赶狗入穷巷,往后贾府反而有喘息之机,得回金陵祖宅。”
卫若兰站起身来,道:“父亲说得有理。若只是兰兄弟和裴兄前往,王府未必见他们。但若以卫府名义,递上拜帖,至少能为他们争得见到王爷的机会。”
此话一出,堂中一静。
他稍顿,又看向裴石,语气坚定:“方才听闻闯王欲以百官为质,如今局势如此,我们卫家又岂能独善其身?虽已不在朝列,但与贾府有姻亲之义,岂能袖手旁观?”
卫太尉抬眼望向二人,目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片刻后,他长叹一声:“罢了,你去便去。但切记,卫家虽可伸义手,但不可轻许人情。如今这世道,世家与朝廷之间,也不过是互相权衡。你是卫家子,不是贾家人。”
“孩儿明白。”卫若兰拱手一礼。
裴石闻言,亦拱手正色道:“得卫府相助,裴某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贾兰也忙上前行礼,道:“恩情深重,兰儿铭感五内。”
卫若兰打算去北静王府后,同往贾府瞧看一二。临近冬日,卫府正好重新纳被,湘云忙叫下人取了三床新缝的被褥,又备了些过冬的炭火,想让夫君一并带去贾府。
裴石婉言谢绝,恐耽误行程。
湘云略觉遗憾,却未多言。旋即挥笔写了一幅诗,托裴石转交黛玉。事毕,众人便策马而去。
此次去贾府,不复此前那般忧虑家中无人照看。只是去看上一眼,卫若兰心下轻松了不少。
一行人至北静王府外,果然见府门紧闭。
敲响府门,许久,方有人应声。卫若兰亲自出面应答,呈上卫太尉亲笔所书拜帖。又在门前等了良久,方才得令从角门入内。
众人下马,角门后,竟有一队身穿软甲、装束划一的府兵自内拥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显然不是待客之道。
家丁护卫皆被挡在门外,只准三人中两位公子入内。守门的府兵神色冷峻,态度坚决,显然王府礼遇宾客已成过去。
就在此时,府兵身后缓缓步出一人。
那人一袭青衣,不见丝毫佩刀之气,面容清癯,鬓边白发隐隐,年约五旬,行止间却自有一股世外高人般的倨傲。眉如墨画,眼藏霜雪,举手投足俱是书卷气,偏偏那神色高远,似笑非笑之间,令人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敬畏。
此人定非府中管事,而更似王爷清客,甚至可能是左右谋策之人。
那人淡淡一瞥过众人,却将目光落在了裴石神色,一语不发,竟挥手示意他也可一同入府。
卫若兰微怔,以为是裴石气质沉稳、衣饰显然贵于护卫,这才得了入府之机。
卫若兰当即拱手行礼,道:“在下卫若兰,如拜帖中所述,家父原是朝中太尉,今今日前来,是欲请王爷帮忙寻贾家的。”
那白鬓男子斜睨一眼,语气平缓却隐含讥刺:“若是寻人之事,自应由贾府子弟亲自请命,何须借他人之手?”
贾兰这才上前,双手奉上拜帖,正色道:“在下贾兰,乃荣府二房嫡孙,拜求王爷援手,所寻之人贾宝玉,是家父亲弟。”
男子缓缓捋须,目光沉静,似在斟酌真假。良久,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公子随管家去吧。王爷有话要问。”
说罢,又转头看了看裴石与卫若兰,目光一扫即收,道:“两位便在此等候。”
若是在府中,还有母亲护着、林姐姐撑腰,可如今孤身面对王权重臣,贾兰心里未免发虚。
贾兰迟疑地看了看裴石,忍不住低声问对方:“府中向来是二奶奶理事,我对许多事其实并不清楚……可否有人同行?”
男人未作回应,只负手转身。
裴石微微颔首,语气放缓:“兰哥儿别怕。他们若真要动你,早已动手。府中之事,不知便说不知,不需妄言。王爷若不肯帮忙,二奶奶也不会责怪你。”
宝玉在贾府众星捧月,府中有高兴事把贾兰忘了也是有的。贾兰和贾环其实都一样,明明都是贾府的少爷,却处处被宝玉压一头,尤其贾兰,更甚。
他也是个要强之人,比起被赵姨娘养坏的贾环只会逞强斗能,贾兰受官宦之女的母亲影响,自幼隐忍奋发,立志凭功名自立。稻香村虽清净,却教不得他如何在风云诡谲的世道中行走。
只要贾府还想复兴,贾兰不能只专注仕途经济,黛玉偏偏坚持要他踏出府门,这一趟,不只是求援,更是砺骨。
贾兰深吸一口气,三步两回头,终被人带进王府。
白鬓男子却未随行,而是站在原地,忽然回首看向裴石,语气含笑:“堂堂佛门高士,师傅不守着相国寺清灯古卷,今日怎地也入世,甘为俗世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