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中透出零星的光斑,洒在青石板路上,蜿蜒的巷弄如同泼墨画中晕开的墨痕。沿小道望去,后巷的石板路在月光下蜿蜒成黑河,周围的人家都静悄悄的。
两人同撑一把伞往回走,夜里风凉水冷,伞面时不时被夜风掀起危险的弧度,吴增握伞的手也被冻得骨节发白。纵使伞面够大,但密集的雨丝还是倾斜着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抽打在两人的衣裳上,银针般的雨斜刺进陈今的肩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陈今抬手抚去脸上裹着寒意的水渍,发梢被打湿后黏腻的粘在额头和脸颊上,镜片也蒙着细密水雾,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许狼狈。吴增倒是状态极好,雨水挂在脸上显得晶莹剔透的,反倒给、添了几分破碎感的帅气。
拐过巷口时,一些隐隐的香火味传来,紧接着几簇佝偻的人影推搡着吵吵嚷嚷的从尽头走来,说话的应该是些老者,声音沙哑而衰老,但语速非常快。
“阿吴头前两日还天天说着立像呢事!现在开连带都不给带克庙里面,你说他咋个可以安心呢走哇!”刘凤阿婆的脸像被揉皱的树皮,身上穿着件浅紫色的塑料雨衣,通体被雨水淋湿显得有些落寞,她走在人群前列,时不时回头参与讨论几句,浑浊的眼珠在黯淡月光下透着疲惫。
“开科小时候乖呢作,现在咋进了城咋会什么都不听了喂!”跛脚的张辽张大爷啐了口痰,言语间又些愤懑不平。
“就是就是!”一声声附和响起,四周突然变得聒噪起来。
“当年吃百家饭呢时候多好说话,森是昌盛了!”沾着雨后泥浆的布鞋碾过石板发出卡兹卡兹的声响。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背后议论着吴家的后事,言语间似乎没有多少对老友离世的伤感,更多的聚焦在对其儿孙的不满上。
抱怨不满裹挟着雨声挤满小道,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话语间人群和二人碰上面了,村头老人有些警惕的打量着小道上突然出现的生面孔,眼神赤裸裸的挂在两人身上毫不遮掩。
小道上光线并不足以让人看清人的模样,但陈今面对这浩浩荡荡的打量时,还是不自觉的后缩了一下,毕竟没人愿意在狼狈不堪的状态下被陌生人露骨的打量。
吴增的伞面往下倾了倾,随即便挡住老人们窥探的视线,他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把前行的道路让了出来,礼貌道:“你们先请。”
“你们是开科呢朋友给?”张辽大爷率先发问,眼下吴开科不愿意将吴老头的遗体带到庙里,老人们心里念想着要是能有个能劝得动他的人是再好不过了。
吴增摇了摇头,并不过多做解释。
“不是他呢朋友,三更半夜呢走在这个□□道搞些什么!”一群老人略显狐疑的从二人身边走过,眼珠子恨不得在两人身上烧出个洞来。
吴增略先一步站在了陈今面前,依旧微笑着目送老人们走远,不过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回去吧。”当颜色各异的雨披消失在路的尽头,吴增才提出返程话语。
回到招待所附近,周遭又亮了起来,陈今这才赫然发现吴增的左肩早已湿透,藏蓝布料被洇成鸦青色。
第二天,太阳亮了起来,但空气里依旧湿漉漉的。
陈今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脑袋瞬间清醒不少,潮湿的天气让瓷砖缝隙渗出的腥气比往日更加重了,像是混着铁锈味的苔藓正在墙体内腐烂。陈今眯着被水刺激到的双眼,镜面被水汽蒙了一层白,他抹了把镜面上的水雾,水珠便顺着指痕滑出蜿蜒的沟壑。
镜面里,陈今倒影的右手插在裤兜里,然而——现实中他的手却仍旧停留在镜面上。水珠顺着脸颊滴落时,镜中人忽然歪头一笑,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像极了吴增倚在路边等人的模样。
“还走吗?”镜中人开口竟是吴增的声线,陈今明显感到胸腔内部开始轰鸣,他后退半步,猛的撞上冰凉的瓷砖,水滴浸润衣裳,一股寒凉从背后窜起。
“哐当!”身后淋浴喷头突然应声坠地,那久不出水的喷头此刻竟开始向外肆意喷洒,墙上、地上、镜子上,就连陈今自己也被喷了个浑身湿透。
窗外倏地传来鸣鸟振翅的声响,镜面随之泛起涟漪。
陈今眼睁睁看着镜中人的五官开始流动,眉骨渐渐隆起吴增特有的弧度,下颚线变得锋利如刀,就连略微上挑的唇角都变得异常诱人。
那不是自己,是......吴增?心里的不安和焦躁不住的蔓延出来。
陈今发现自己的面部不再受控制,肌肉仿佛被提拉般自动上翘,身体已然不是自己的,当镜外镜内的两张脸同时勾起唇角,潮湿的空气中回荡起陌生男人的轻笑。
四周墨绿色的墙壁上陡然蔓延出红色花纹,卷曲蜿蜒向前,随后像红色的血液般从墙面挂壁而下,显得妖艳又诡异。
“小今?还没好吗~~”吴增的声音突然远处传来,眼前的场景如同碎镜般裂开。
陈今攥紧的拳头抵在镜面上,指节发白,四周被喷头浇得一片狼藉。他对着门缝应声,声音平稳无异,但此刻镜中倒影之人瞳孔却收缩如针尖,“马上!”
雾气退散的镜面残留着歪斜血字,苍劲的字迹缓缓渗出血色,顺着镜面蜿蜒而下——“想走就来找我。”陈今迅速扯过毛巾擦拭,却发现自己的领口不知何时解开了两颗纽扣,锁骨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珠。
深吸了几口气后,陈今稳了心境,这才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浴室。
“怎么了?”吴增对于陈今的观察可以说是敏锐的,不过陈今自己却没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道出,只是平静的回了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