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头一天,电话里原本说好了,要去江桥下钓鱼。结果天公不作美,纪天星早上睁开眼睛,发现外头仍然在下雨。
姥姥已经早早地上班去了。他有些低落地从床上爬起来,知道这样的天气,想出去玩儿是不可能了。
踢踢踏踏地走到客厅,想给江晏打一个电话,结果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嘟嘟响了一会儿后,就自动挂机了。纪天星不死心,又拨了两次,这两次等到最后,都转了答录机。
看来江晏是真的没在家了。那么是家里突然有什么事么?该不会是一个人在家,又晕倒了吧?纪天星有点担心。他打开家门,想去看看外头的雨有多大,却在跑马廊外听到了一阵自行车铃声。
雨下得不大不小,那自行车铃很轻,响了一阵儿,又消失了。
片刻后,大院儿门洞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推车的人,正手搭凉棚抬头向这边望来。
纪天星惊喜道:“江晏!”
他立刻抓起伞,跑了下去。
江晏把绑着鱼竿包和小马扎的自行车锁在了楼下,提着个袋子跟纪天星上楼,刚进门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路上雨是不是很大?”纪天星拿了毛巾给他擦脸,关切道。
“也没有。”江晏脱掉雨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纪天星笑起来:“你是多想去钓鱼呀。”
“再不出来找你玩儿,过些天我就要去姥姥家过暑假了。”江晏解释道:“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呢。”
“哦。”纪天星不笑了,感到有点寂寞:“你暑假也不在家呀……”
他身边要好的朋友,祝晴和沈楠假期都要上托管班。在安乐里,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拥有自由自在的暑假。本地双职工家庭很多,那些无暇照顾孩子,又对孩子要求严格的家长,假期就会花点钱,把孩子送到老师那里。硬说起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上学了。
江晏的父母忙生意,向来对他的学习不太上心。江晏本身也不用人在这方面操心。他成绩中等偏上,不惹事不调皮,算得上那种让人省心的小孩。所以也没人想起来要怎样管束他。
至于纪天星嘛……何玉秋对孩子学习的认知还停留在“只有成绩不好才需要上补课班”,她记得每天给纪天星做好吃的,关注他的衣物增减,但没有太多“要把孩子牢牢看住才行”的概念——她们那个年代的人养孩子,孩子似乎就应该是满大街跑的。
因为这样殊途同归的境况,所以江晏和纪天星成了两条补课班大网之下的漏网之鱼。纪天星本以为他们能很容易凑到一起玩儿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要赶紧来找你呀。”江晏安慰道:“应该也不会呆很久的。等回来了,我给你带好吃的。”他打开手里的袋子:“你吃早饭了没有?我买了新出锅的烧卖。”
“没有。”纪天星还是不大高兴,但他知道这不是江晏的错,何况还有什么比吃早饭更要紧呢。他跑到灶台边:“有小米粥和凉菜,还有排骨。正好咱们一起吃吧。”
江晏洗了手,很自然地跟在他后头,帮忙拿碗筷:“七月中旬大顺就旅游回来了,我不在的话,你可以去找他玩儿嘛。”
“不要。”纪天星嫌弃道:“他吃东西都不洗手。”
江晏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又去洗了一遍手。
羊肉烧卖套了好几层塑料口袋,一点也没被雨淋到,这会儿还是热的,配上温乎的小米粥和爽口的凉菜,再搭上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真是完美的早餐。纪天星在小碟子里倒了点醋和辣椒油蘸烧卖,江晏吃得比纪天星还大口一些——大清早骑车过来,他确实饿了。
纪天星看着他:“去姥姥家那么开心呀?”
“嗯。”江晏点头:“我只有假期才能见到她和我姥爷。”
纪天星想起何玉秋,真心实意替江晏高兴起来:“那你可以好好过个清净暑假了。”
“也不一定清净。”江晏道:“农村很忙的,地里要干活。”
“那总是自己家的地里呀。”纪天星安慰道。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好久都没去庙里了?”
“嗯。”江晏把最后一个烧卖推给纪天星:“奶奶说最近都不让我过去了,庙里有点乱。”
“诶,为什么?”纪天星嚼着烧卖,好奇道。
“就是有人换牌位的事被方丈发现了。”
说起来这件事被发现的过程也很离谱。听人传言,大概是有天那个僧人出药师殿的时候被门槛绊倒,磕到了脑袋。香客和居士们去扶他,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胡话,把旧日里做的事都讲了出来。可等清醒过来,他又不承认了。
但当时毕竟许多人在场,大家都听得清楚,传出去之后,很快有人上门来闹。于是方丈着人把庙里往生殿和药师殿里的牌位,长明灯,全都查了一遍,查完这些还不够,又开始查库房的帐。最后从居士到和尚,撵走了好几个人,反正搞得鸡飞狗跳的。
纪天星听完,惊奇之后又觉得很欣慰:“以后就不会有人干坏事啦。”
“你往后不好进庙来了。”江晏却在想别的:“他们把后面的栅栏门给换成大铁门了。”
“我还可以翻墙嘛。”纪天星毫不在意。
江晏莞尔:“也对。”
于是两个孩子都放下了这件事。
吃完了饭,江晏很自然地收拾碗筷,顺便帮纪天星打扫炉灶。扫完了,余光瞥见了灶台边空着的煤桶:“没有煤了。”
“嗯。”纪天星不在意:“去棚子里拿点就行了。”
“那我现在去吧。”江晏道:“你家棚子在哪儿?”
“下雨呢!”纪天星阻止道。
“没事儿。”江晏道:“不是不远么?你家里烧炉灶,总要用煤的呀。”他声音小了点:“万一到了中午雨还不停呢?”
要是中午雨还不停,江晏就会留下来吃午饭……那么就可以一天都在一起玩儿了。纪天星转了转眼睛。而且煤和绊子都很沉,江晏主动要帮忙,正好省着自己费力气了。想到这些,他点点头,故作矜持道:“那好吧,我带你去。”
两个孩子打着伞下了楼,绕到楼后的棚子去。永和大院儿正院儿瞅着还挺干净利索的,可是大院儿后头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这边大概因为总是被堆满秋菜和煤块的车子反复碾压,青石砖早就破碎不堪,道路高低不平,泥泞一片,稍微下点雨就积起水来。至于那些棚子,外头瞅着也是各有各的凌乱。有些人家花心思好好修整过,虽然东补西补的,看着也还算稳当,也有些干脆七扭八歪的,感觉棚顶稍微压点儿什么就能倒成一地。总之不管远看近看,这片儿储物区都是杂乱一片,属于当之无愧的“棚户区”。
纪天星在雨中偷窥江晏的神色,发现江晏特别平静自然,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的样子。
纪天星自己做过有钱人家的小孩,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什么德行。就拿他自己来说,娇气与挑剔至今都没办法改掉。
但江晏并不是那样的。纪天星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以家境来说,江晏和其他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实在很不一样——他和谁都能玩儿到一起去,什么事情都会做,既不会高看谁,也不会瞧不起谁。纪天星和他在一起,总是很舒服的。
江晏人真好。纪天星又一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