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有点意外,随即又笑:“不得了,还懂什么叫立字据。”说着真的给他拿了纸笔。
江晏一笔一画在那儿写。本来正趴在鱼缸前看大地图鱼的纪天星跑过来,仔细瞅了半天,最后小声在他耳边道:“你把每天要付多少钱都写上,条子得写两张。”
江晏点头:“我知道。”
写完条子,老板已经把鱼放进空缸了。金龙鱼经过一番折腾,状态萎靡。但江晏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他向老板认真道谢,和纪天星一起走出了店铺。
天色灰蒙蒙的,雪大得跟鹅毛片一样。江晏习惯性地往江堤走。纪天星眯眼跟着他:“你不冷啊?”
“有点儿。”江晏承认。
“那你还不回家。”纪天星不能理解。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没偷够数……”
“我不是小偷。”江晏无奈:“你上回看见的金首饰是我妈的……”
“谁家小孩好好的把亲妈的金首饰带出门啊?”纪天星斜眼看他,一副“你少骗我”的样子。
江晏也拿眼睛睨他:“你非说我是小偷,那我还说你是骗子呢。”
纪天星提高了声音:“我怎么是骗子了?”
“谁家塑料文具盒值五十块啊?”
纪天星梗起脖子:”那是从香江带回来的!你懂什么!”他转身要走:“不和你说了,土包子。”
江晏赶紧拉住他,想都没想就道歉:“唉,我没见识,你别生气。”
纪天星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表情又和缓下来,咕哝道:“本来就是么。”
天很冷,雪又大,沿江的马路上没什么人。但纪天星的手很温暖。江晏忽然不想去江边坐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多交一个朋友。
“你想吃点什么?”他开了口:“我请。”
纪天星一副得意样子:“我就说你饿了嘛,你还不承认。”
两个小少年于是又从江边往回走。商量着吃什么是好。纪天星说不出来,他知道江边有卖水族箱的,知道上码头路有银行,树西上有许多小饭店,宁安巷最中间的街口有间裁缝铺……更多就不知道了。犹豫了很久,他说想吃带馅儿的,树西街上挺多家那种小馆子。
江晏从小就在安乐里住,对附近一街一巷都熟悉得不得了。听了纪天星的话,他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倒也不用走那么远。”
说完拉着纪天星的手,从宁安巷钻进了缆绳胡同。那里有家做锅烙的老店。
饭口早就过了,可店里人还是不少。老店店面上支了个旧得快看不出原色的幌子,上书“金牌锅烙”。店门上的牌匾还是木头的,写着“老盛锅烙”。小胡同里四周都清净,热闹好像都堆在这一处了,店里进进出出,边上有个开着的窗子,里头一口大锅,窗前排着短短的队。
纪天星很惊奇。
江晏拉着他,非常灵活地钻进去。店里桌子椅子都挨得紧凑,连墙上都钉着那种长长的窄桌。
江晏在窄桌尽头找到了两个并排的空位。他熟练地从豁口的菜单夹上撤下一张薄薄的粉纸菜单,拉过栓在塑料绳上的破烂圆珠笔,一起递给了纪天星。
上头没太多东西,就几样锅烙,几样汤,还有几样酒水饮料。纪天星低头看了半天:“哪个好吃啊?”
“我喜欢吃三鲜的,还有西葫芦鸡蛋的。”江晏道:“你呢?”
纪天星想了想,有点矜持道:“嗯,那就这个吧。”
江晏飞快地划好了,跑到收银台去。后厨三口大铁锅,锅烙和汤都出得很快。没多久,他就端着个大托盘回来了。
素烩汤是新出锅的,木耳干豆腐胡萝卜都切丝拿淀粉水烩了,淋了打散的鸡蛋。盛出来时撒一把新炸的土豆丝和一撮香菜。咸鲜口的汤,里头该有的都有,天冷时吃一口,落进肚子里很踏实。锅烙就是本地人爱吃的那种带馅的东西,油汪汪的,底下脆,里头鲜。三鲜的放了足够多的海米和虾籽,西葫芦鸡蛋的放了足够多的虾皮。
纪天星吃了几口,立刻快乐起来:“好吃!你怎么不吃!”
江晏拿铁皮勺子慢慢搅着汤:“烫。”汤碗很热,他拢在手心里,暖手。拉着纪天星走了一路,一只手早就暖起来,另一只却还有点僵。
纪天星放下筷子,正色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江晏停下了搅动,扭头看他:“我叫江晏。”
“燕子的燕么?”纪天星歪头。
“不是……”江晏摇头,一时想不出“晏”能组个什么词出来。
纪天星伸出白白的手心:“怎么写呀?”
江晏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来。
纪天星小声道:“你两只手怎么冷热不一样啊。”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江晏还冷着的那只手,换了只手拿起勺子,开始喝汤:“汤也好喝!”
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明亮起来。店里热热闹闹的,锅烙的油烟味又飘过来。江晏任由纪天星拉着手,扭头尝了一口汤。
今天的汤是挺好喝的。他想。离开的时候要打包一份当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