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每一个都触目惊心。
叶锦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做的噩梦不是关于叶琦菲,而是关于那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没完没了,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好像人命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游照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既不该接着讨论这个话题,又不能装作没有发生。
死亡在他的生活里太常见了,但他一点也不像是被千锤百炼过的人,还是一直被那些画面纠缠,拖曳,深不见底。更何况不曾亲历前线的叶锦焰。
他想起丝绸之路上血色蔓延的战线,黄沙掩埋的尸堆,又想起刚进天策府的时候,新兵教头大声喝问每一个人,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为国家,为大义,七八岁的小孩子真的也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只是跟着吼出来。其实心里想的也许是,为了青青的草地,高大的骏马,锋利的红缨枪,帅气的铁甲衣。
后来懂了,却发现不是。
他有一万个可以拿起枪战斗的理由,可是挥出去的那一刻,却大部分都想不起来。
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偿命吧。
偿命吧,给我的战友,给无辜死去的那些人,给为了大唐奋斗到最后一刻的将士。
太多的仇恨一路堆积,他们彼此发泄,浴血厮杀,最后只剩下满地荒凉的沙漠。
游照野跟着他的军队走到了最后。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一场恶战刚刚结束,人和马的尸体铺了一地,他看见那个士兵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拖着一把破损的长枪往前走。
那晚的天气格外晴朗,他跟着那个士兵走了不知多远,直到月色中天。
周围空无一人,士兵倒在夜色下雪般洁白的沙漠里。
游照野的意识忽隐忽现,他微微弯下腰看着那个人,发现他认识。
就在那一刻,他的记忆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却已经跟随行军很久了,刚开始是个传令兵,后来也不分什么职务了。
在洛阳的那段时间,他常常来给游照野传信,但游照野却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因为那时候他的耳朵已经聋了。这少年跟他说过,自己是个孤儿也没有名字,被府里一个喂马的老人收养了,后来又参了军,因为被捡到的那天是腊月廿三,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廿三。
廿三的脸上都是血污,游照野知道若是擦干净了,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孩。
他盯着廿三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少年那一片混乱的瞳孔聚起焦来,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
接着,廿三就轻轻地笑了。
他说:“将军,你是来接我的吗?”
那是游照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跟想象中一样,乖巧,清澈,毫无杂质。
“没想到,我是天策府最后一名战士啊……”廿三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向您……报告,天策府右卫二营,第三百零一名战士,小廿三,完成……任务。”
他的眼眸闪了闪,又疾速黯淡下去。
游照野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者,只是像很多人一样,把自己当做一个寄托,想要对着想象中的自己说说话而已。
而他那一刻真的在那里。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然后伸出手,在廿三的脸上拂了一下,合上了他的眼皮。
他本不该在那时候修炼出实体,但很奇怪,他就是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