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笒赶到时,映入他眼帘的是这样一番景象:穿着一身夏季新款冰蚕丝睡衣的唐休正双手叉腰在床前守着昏睡的向月白,他脚边坐在地板上的,是被戴上手铐、面色低沉的韩美琴。
看唐休的打扮就知道,但凡他换衣服耽搁几分钟,甚至几秒,向月白可能就不在这世上了。每次都在第一时间为自己出动,唐休的爱意再明显不过。
径直走到他身边,花笒拍拍唐休的肩膀说:“辛苦了,休。”
“害,这小白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战友,不辛苦。”唐休摇摇头,随即说道,“小花花,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这打扮进局里估计要被廖老头轰出来。”
“嗯。”
帮花笒把向月白和韩美琴送上车,唐休就回了家。只是他走路时夹着腿的奇怪姿势莫名引起了花笒的注意,不过任务在身,他也就没多问什么。
审讯室里,归案的韩美琴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
“韩女士,需要我从头问起吗?”坐在对面的花笒平静地说。此时恢复清醒的向月白和他坐在一起,他不得不面对这个性格温和的中年妇女想杀死自己的事实。
“不用了。”直起身子,韩美琴无力地垂下头,半晌,她才抬起头讲述起自己在这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我女儿的事儿,是我们进行这起杀人案件的契机,作案方法来自她的遗书,那瓶迷晕人的药也是她的遗物。我负责扮作我女儿吓唬那个陈小希,然后由小毅和思谦那孩子实施杀人计划。当然,尹小鹿是我和思谦一起下的手,那块用来掩盖足迹的铁板事后被我们沉到公园湖底,至于凶器,思谦今天带了一把,还有一把在我家杂物间的废纸箱里,虽然被清洗过,但应该还能查出检测出血液反应。再然后就是你们今天看到的,杀死向警官。”
韩美琴轻描淡写的话语把向月白的心揪得生疼,他就像个白痴,自认为陪伴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是做好事,没想到差点把命搭进去。
叹了口气,韩美琴接着说:“其实也不是非要向警官,只要是个警察就好。我女儿明明是受害者,却因为没有证据被你们轰了出来,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啊!你们,你们凭什么无视她的报案!”
声嘶力竭也不过如此。
韩美琴对向月白的杀意没有针对性,她是对所有警察充满敌意。
如果当时值班的警察没有赶走许文娟,如果他们愿意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如果他们能对她态度好一点,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韩美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着,是啊,为什么当初女儿遇到的不是向月白?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纠结要不要下手,向月白待她很好,她却要杀死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韩女士,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悲剧,我们既是看客,也深陷其中。对于你女儿许文娟的遭遇我表示同情,我们的队伍里有这样一群人,我也深感抱歉。但法不容情,你和你的儿子,必然要接受法律的审判。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也可以说是我的职责所在。您女儿的遗书里应该记录了有关那两个警察的线索,我可以申请局里进行自查,也算是给您一个交代。”
说罢,花笒示意记录的向月白换上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向月白心领神会,接过那本子埋头准备记录。
不知是被花笒打动还是如何,韩美琴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接着闭上眼睛,跟他们描述起女儿遗书里记录的那两个警察的值班时间和大致的样貌。
最后,韩美琴要求向月白离开审讯室,“向警官,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花队长说一下。”
花笒朝向月白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无奈,向月白只能起身离开。
审讯室的大门被关上那一瞬,韩美琴突然目露凶光,深陷在皱巴皮肉里的眼睛如同一具僵尸,和先前无精打采的样子根本判若两人。
“韩女士,你?”
“没事。”见花笒没有受到惊吓,韩美琴笑道,“不好意思,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了,怕向警官对我最后一点印象败光,才请求让他回避。”
花笒不解道:“你这是?”
“是恶鬼。”韩美琴收回刚才狰狞扭曲的表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女儿的遗书是她写的也是她的真实想法不假,但一定是有一个恶鬼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
“恶鬼?”
“嗯,恶鬼,以维护正义为挡箭牌,教唆他人杀戮的恶鬼。”
花笒半信半疑,“我不信鬼神。”
语毕,韩美琴突然身子前倾,脖子抻出老长。她瞪大眼珠,冲花笒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人心,才是真正的恶鬼。”
审讯结束,花笒浑身疲累,脑袋却异常清醒,韩美琴最后的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人心才是真正的恶鬼。
韩美琴是出于什么目的说了这句话,花笒不得而知,唯一能肯定的是,韩美琴他们,包括许文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利用了。从一开始就有一双无形的黑手在推动这个案子,或许,他就是韩美琴口中说的恶鬼。
人啊,往往就是这样,明明已经察觉到前面是条不归路,可还是要一条路走到黑。倘若韩美琴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阻止儿子和林思谦犯下这起罪行,他们以后可能会生活得很好,至少是有未来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制裁。
下班后,花笒刚踏出办公室的门就被唐休拦了下来,“笒儿,案子也顺利告破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伯父吧。”
就在几天前,花笒答应了忙完这阵会带唐休回家看望父亲,只是他到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是的,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没事儿,我和你一起。”
深吸一口气,花笒回以微笑,“好。”
唐休是管家送去局里的,于是花笒让他坐自己的车回了家。二十年了,家里的房子还用着旧锁,那是花笒母亲买的,可能正因如此,花起才舍不得换掉那锈迹斑斑的旧锁。不过他家内部却是被翻新过的,还建起了小高层。
进入客厅,花起正专注地坐在侧边沙发上看着电视,前几年,他得到一笔匿名捐助做了假肢,现在活动起来虽然行动缓慢但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爸。”
电视声放得很大,花起没有听到二人进门的声音,却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儿子的声音。他转头的动作很慢,花笒就那样站在原地等花起回过头来。
他原本想着见到父亲会忍不住放声大哭,可事实是自己的父亲哭成了泪人。
花起那挂满泪珠的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只是这期间对花笒来说一片空白,他没能陪在父亲身边。
“花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花起想摸摸儿子的脸,可当他快要触碰到花笒时又条件反射似的立马收回了手。
“爸!”
情绪爆发只在一瞬,花笒一把抓住花起的手,微微弯腰好让自己的父亲能够他的整张脸。
花起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小心翼翼地从儿子的额前摸过,又摸了摸他的脸,再接着一直摸到了他的下巴,“好,好啊,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爸,以后……就让我好好孝顺你吧。”
“嗨伯父!还记得我吗,唐信的弟弟。”
沉浸在父子相见的感情中,儿子不知如何表达愧意,父亲不敢表达对儿子的爱,而唐休的打断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唐信……”花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学生的弟弟,“你是唐休?”
“对啊,不过我现在还是我笒哥的男朋友。”说着,唐休弓着身子朝花笒怀里拱了拱。
“你这孩子,还真就认定我们家花笒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在我家死皮赖脸地缠着花笒,说要做他媳妇。怎么?现在做他男朋友了,你要娶他?”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对于花笒不在的那段时光,花起只字未提,反倒是和唐休聊起他小时候的糗事。
“没呢伯父,我还是笒哥的小媳妇,就等着你去我家提亲了。”唐休嬉皮笑脸地回道。
伸手怼了唐休一下,花笒不屑的告诫道:“开什么世纪玩笑。”
“瞧,你笒哥还害臊了。”指着儿子,擦干眼泪的花起笑得合不拢嘴,“得,你们先坐这儿看会电视,我去热饭。”
“不用了爸,我去做吧。”
强势地把儿子摁倒沙发上,花起堆满笑容的脸立马严肃起来,“诶,这可不行,媳妇第一次上门你得陪着,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