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找枇杷简直反人类。
陆霁静默了一瞬,寒冬腊月,就算是现在把他卖了,恐怕也找不到新鲜的枇杷。他急得手心沁出一层汗,在心里骂了一百遍自己没用,先生好不容易有个心愿,他却不能立刻达成……
“青梣,”他低声询问,“橘子可以吗?我去买最甜的。”
柏青梣昏昏沉沉,半晌才听清,哑声拒绝:“不要,你滚出去。”
他紧紧蹙着眉,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微微发着抖,苍白的指尖将被角攥得皱褶,像是能借此汲取到些许热度。陆霁用一只手替他拨开汗湿的额发,精致的眉眼泛着潮意,眼尾湿红。他烧的温度实在太高,皮肤敏感,被人轻轻一碰,就受惊似的轻颤了颤。
“那……”陆霁咬了咬唇,犹豫着开口,“荔枝呢?也是凉凉的。”
柏青梣:“不要。”
陆霁顿了顿,觉得不太对劲,试探着又问:“枇杷呢?”
柏青梣:“不要。”
这明明是烧糊涂了。
陆霁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钝钝的闷疼,他站起身,重新换过一条毛巾,敷在柏青梣额头。短短一会儿时间,毛巾就被浸得温热,他用力攥着,让那温度和自己相融。
房间内不再有一点儿声音。
没过多久,走廊外传来响动,Cheney裹着一身风雪,连大衣都来不及脱,匆匆忙忙推开卧室门。
自从秋天那场大病后,这半年的时间里,瀛庭安置了不少医疗设备。陆霁帮不上什么忙,被Cheney赶去了客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客厅没有开灯,他在这一片黑沉沉的暗里站了片刻,拨电话给平叔。
老管家守在老公馆,怕他急坏了身体,没有人敢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接到陆霁电话时,老人惊讶极了,听完陆霁的话后,更是惊诧:“瀛庭那边没有人给少爷准备吗?”
他听说柏青梣发烧了,言语间担忧之意毕现:“少爷小时候每次生病,总要吵着吃枇杷。他自小身子就弱,大小姐特意吩咐过,无论什么季节,家里都必须时时备好了,怕少爷想吃的时候吃不到……那边的人怎么这么不上心!”
瀛庭的佣人都是顾尧指派,就算再周密,也想不到这些细微之处。老人家一直被瞒在鼓里,还以为顾尧亲自选定的人必定妥帖至极,这会儿听闻柏青梣吃不到枇杷,急得几乎团团转:“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这时候去哪里买?”
陆霁忍着酸涩,轻声问了柏青梣爱吃的品种名字,说自己现在就出去找。
他宽慰老人几句,挂断电话,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
外面还在下雪,寒风凛冽,如哭似戾。陆霁拿着车钥匙,走到车旁,转头望向瀛庭。偌大的房子一片漆黑,只有二楼亮着一盏灯,些微浅黄的光,远远衬着铅灰色的天幕。
他已经找不到半点儿昔日瀛庭的影子了。
没有为他彻夜长明的灯,也没有坚持等他回家的人。
他早已亲手把这一切打碎了,弄丢了。
陆霁吸了吸鼻子,他低着头缩了缩肩,然后转身钻进车里。他拿的是那辆劳斯莱斯的车钥匙,很明显这半年柏青梣一直病着,都没怎么开过它,里程数几无变化,座椅也依然保存着陆霁的数据,甚至没来得及删除。
瀛庭位于郊区,想在这个季节找到枇杷,还是柏青梣钟爱的名贵品种,只能去市中心的大型进口超市碰碰运气。
他发动车子,驶进长长的夜色里。
气候恶劣,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寒冷的风卷着雪,挡风玻璃被雪水溅得一团模糊。车窗隔绝了大半的风声,只余下些微的凄声,陆霁深吸了口气,车里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
他按照导航,一家一家超市找过去,停车,走下来,快步进到超市里,很快默然地出来。
市里的雪比郊区还要更大一些,陆霁没有打伞,不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车载空调还没来得及烘干,转眼又被从头到脚淋湿,紧紧贴在身上,从骨缝间沁出寒意。
冬天的黑夜阴翳,他像是游灵,寻找着只会在春天收获的水果。
然而不合时宜的追觅,注定一无所获。
就算他翻遍整座城,除了一身的雪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结果。
陆霁找到深夜,超市陆陆续续关了门,逐渐扑空居多,即便有仍在营业的24小时超市,也找不到柏青梣爱吃的那种枇杷。他终于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法在今晚达成柏青梣的心愿了。
他站在大门紧闭的超市前,身后灯光尽灭,只有一盏路灯蒙在雪雾里,暗得像是转眼就要灭掉的烛火。
陆霁远远望着那盏灯,想起昔日灯火通明等他归家的瀛庭,想起漫天飞雪里的遥不可及的三盏路灯,和现在拼尽全力也拢不起来的,指尖一点淡薄月光。他望得眼眶酸疼,不知不觉间,脸颊落满了泪。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抓住那些错过的时宜。
——
陆霁折返瀛庭时,已经是次日天亮。
他狼狈得像只落汤鸡,眼窝青黑,头发湿得一绺一绺,进来的时候吓了黎钧一跳。陆霁抬头看到黎钧,也怔了下,不明白他一大早上过来干什么。
黎钧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愕然问:“你去哪里了?”
陆霁伸手捋了把头发上的水,把脏了的外套脱在玄关,然后才换鞋进来:“买枇杷。”
“冬天哪有地方卖枇杷?”
陆霁淡淡道:“青梣说他想吃。”
黎钧神色怔愣,看着陆霁挽起袖子往楼上走,猛然想到什么,下意识喊了声“等等”。
陆霁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却见黎钧嘴唇惨白,微微抖着,像是被这一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
他从柏青槿在世时就是BI的副总,地位仅次于柏家家主,向来冷静理智,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陆霁停住脚步,已经猜到黎钧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黎钧急促喘息了几下,快要站立不住,许久才艰难开口,已然哑透了嗓子:“我知道小梣爱吃哪种,让我去安排吧。”
他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