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偎在书桌后的大椅子里,只觉身上阵阵发冷,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尾音发颤,只笑过两声,喉间便泛起熟悉的痒意,忍不住低咳起来。
没过一会儿,走廊传来欢欣雀跃的脚步声,顾尧真的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柏青梣神情恹恹地抬头,见青年推门要进来,他喜洁成癖,受不得书房有食物的味道,拢住衣襟站起身,抿唇仍然咳着,神色不豫指了指外面:“放到餐厅去。”
顾尧慌忙原地停住,小声道:“哦……”
柏青梣没什么兴致,也没看碗里的面做得怎么样,越过顾尧往外走。咳嗽始终停不下来,牵扯得胸口泛起闷痛,令他实在没什么精力去顾及其他,直到袖口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放下抵在唇边的手,顺着力道转过身来。低头望向顾尧手中的面碗时,秋水眸不由微微一顿。
“小舅,”顾尧神色期盼地望着他,“你看我做得像不像?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跟着平叔学呢。”
这的确是一碗颇为成功的长寿面,除了面条和鸡蛋外,还放了不少丰富的配菜。最醒目的无疑是最上面的胡萝卜,歪歪扭扭削成一棵小树的模样,刀工欠佳,却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过去柏青槿还在的时候,每逢生日都会精心做一碗长寿面。柏家人不会做饭委实一脉相承,柏青槿对味道好坏无计可施,只好在外形上格外费功夫。
她年年都会为柏青梣用胡萝卜刻一棵小树,每年都会长大一些,祝福她的幼弟自由生长,如庭阶玉树,枝繁叶茂。
这几年舅甥间矛盾的根由就是柏青槿,当年的三口之家,不知何时已经成了避之不及的话题。顾尧捧着面碗,有些忐忑地抬头,偷偷观察柏青梣的脸色。
如果小舅很高兴,多半心中已经放下了芥蒂;如果看见这碗面就不愿再理他,那必定是还气着,毕竟这几年自己实在太过分……
他近来总是如此,就像是着了魔,在细枝末节上格外费心思,迫不及待地要求证什么。然而他这些拐弯抹角的念头,柏青梣哪里猜得出来,因而结果往往如此——
“怎么给我弄这些哄小孩子的东西。”
先生低低叹了一声,惯常无奈又纵容的神色,语气平淡,眼底不见丝毫情绪的波澜。
他不在意。
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视若仇敌的伤害,悔不当初的弥补,所有的一切都被无声宽谅和允许。理由也无关其它,仅仅因为血缘,由柏青槿牵系着的血缘。柏青梣不在意,是因为只要有这份血缘在,他的爱就会始终如一。
可那是因为妈妈,而不是因为他自己。
“……我明明记得小舅毕业后,妈妈还给你刻过胡萝卜。”他蓦地伸手拽住柏青梣的衣袖,仰头执拗道,“反正以后,每年生日我都要给你刻萝卜。”
柏青梣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极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秋水眸弯起来,像是江南烟雨:“那是因为她是我的长姐,所以我无论多少岁,在她眼里都是小孩子。”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他抬手揉了揉顾尧的发顶,“自己还没长大,倒把我当孩子哄。”
顾尧轻轻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低着头跟在柏青梣身后,一同到了餐厅。长寿面的味道不错,柏青梣尝过几口,猜出顾尧是从平叔那里学的厨艺。他病中虚弱,吃不了多少东西,慢慢吃完一颗蛋,便有些吃不下。
他不想扫顾尧的兴,一只手搭在腹前,用小勺搅了搅面汤,抬头问道:“晚上宾客的名单都详细检查过了?”
BI掌门人的生日宴,自然是声势浩大,更何况今年情况特殊,太多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赴宴嘉宾无不身份贵重,都是各界响当当的人物,甚至还有几位帝都掌权的老家主前来。
排场自是一分不落,最为重要的是安保问题,若是出了什么疏漏,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商珒那天提起陆岱川的异样之处,柏青梣心中始终不安,嘱咐了顾尧许多次。
“您放心吧,”顾尧很快答应道,“不会有问题。上午我去会场再检查一遍,您安心在家休息,到时间了让姚哥来接您。宴会上那些客人我来接待,不会烦到您的。”
柏青梣微微冷了眸色:“阿尧,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和陆家有关的事情,一概不许碰。”
大概这些天他念叨太多次,顾尧应了一声,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他见柏青梣舀了面汤始终不喝,以为是温度太烫,伸手过去:“我帮您折一折?”
他越是这样,柏青梣越不放心,蹙着眉盯了他片刻,勺柄敲了敲碗壁。
“记得了记得了,”顾尧只好又道,“我早就看那个老头子不顺眼,怎么可能掺和他家的事。”
他抬头眨眨眼睛:“您别操心这些了,晚上我还准备了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