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没有听到回答,顾尧抬头看过去,咬了咬唇,沉默地脱掉西装,又把手边的公文包放下来。
“姚哥……”他走过去,刚要开口说什么,姚维已经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坐:“顾总。”
“医生刚去拔针了,先生应该还没有醒。”
他自觉对顾尧无话可说,拿了车钥匙就要告辞,还未走出一步,就被青年在身后扯住手腕。
顾尧低着头,目光垂在地毯繁复考究的金绣上,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到最后也只有嗫嚅的一句:“他……是不是很生气?”
姚维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确实没有。
顾尧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看起来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姚哥应该是生我气了吧。”
姚维怔了怔,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顾尧已经放开他站起身来。小顾总在外的作风甚至比柏先生还要冷,他揉了揉眼睛,很快又变回那种冷沉的模样,和外界对他的评价逐渐贴合。
他没再和姚维说什么,转身往楼上走。姚维看着青年挺拔的背影,忽然出声叫住他:“先生过两天想要出门。”
“去哪里?”顾尧站在楼梯上回头看下来,“前两天不是刚去了帝都。”
姚维凉凉道:“顾总允许先生走,不也是为了趁他不在,顺理成章代理董事会么。”
顾尧没有说话。
姚维突兀地笑了笑,然后叹了一口气,他仰着头问:“您这样做,和前些年又有什么区别?”
无论以恨为名,还是以爱为借口。
归根结底,都是伤害。
顾尧沉默了片刻,攥在楼梯扶栏的手指发白,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可我不能……失去他。”
——
医生拔掉输液针的那一刻,柏青梣就惊醒了。
自从目睹MSJ将孔雀生生扎在柏青槿眼睛里后,他就变得极为畏惧针头。哪怕曾经做为医生,整日与此相伴。
清醒的时候尚能克制自己,意识迷糊时就会敏感异常,察觉冰凉的尖锐从血管里生生脱出那一刻,那双秋水眸几乎立刻睁开。他挣扎着想要收回手,却被医生箍住腕骨,牢牢按压在出血点处。
伴随凝血功能衰退,即便是小口径的输液针,按压的时间也远比旁人要长。柏青梣惊醒后就再睡不着,睁开眼又觉疲惫,身上冰冷麻木,传来阵阵痉挛似的抽痛。他烧了太久,即便现在温度也没有完全退去,绵绵不断的疼痛虚弱锲在脑海里,磨得人提不起半点力气。
声音和画面都变得朦胧而失真,现实连同梦境一起旋转,意识跌跌撞撞,说不清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胸口更是疼得厉害,他闭着眼强忍了半晌,手腕的力道终于松开,立刻挣扎着要撑起上身,不想让呕出来的血染脏了被子和衣服。
却又因为毫无力气,只能侧过身去一手撑在床沿,另一只手攀住枕边。刚刚勉强直起身来,血气蓦然扑在喉咙,疼得又不禁弯了腰,咳出来一口血。
顾尧听见动静,在楼梯上跌了一步,踉跄着冲过来,正好赶上把人扶住。怀里的身体已经完全脱力,全靠他的支撑才不至于滑下去,压抑着散乱虚弱的喘息,没能咳尽的血顺着唇侧一滴滴淌下来。
他用一只手揽着人,腾出手轻轻拍着单薄的背,防止血呛到气管,又卷起袖口将先生唇边的嫣红一点点拭下去。
缓过许久,柏青梣才有力气说话,刚咳过血的嗓音暗哑不堪,他去推顾尧那只手:“……脏。”
说过一个字,又开始咳,身体止不住地往前沉。顾尧心口疼得几近碎裂,他知道,若不是柏青梣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的小舅舅绝不肯在自己面前这样示弱。
但这样的场景,不过半年时间,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次。
若非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相信Kylen对他说的话,这个陪伴他长大的人,这个永远护在他身前遮挡风雪的人,一身病骨早已支离不堪。
他怎么会相信,昔日孤高傲岸的天之骄子,尘世烟灰皆不屑一顾的流光云霞……许是因为此消彼长、盛极而衰,他终于长大成人,而他当年心心念念要追赶的人,怀里的重量比春雪还要轻。
但正如凡人握不住月光,越美丽越高贵的事物越易失去,从来都不会因为谁的执念而转圜。
何况他终于醒悟,伸手去挽留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