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治好。”柏青梣被青年吵得头疼,额心传来裂痛,他难耐得蹙起眉,强行打断了陆霁的话,“陆霁,我很困了。”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令,陆霁但凡清醒一些,就能听出先生话里浓浓的厌倦。但他并没有,闻言说了句“那我扶你去枕头上”,抬手就把被子扯了过来。他把先生严严实实团在被窝里,自己却没有下床的意思,跪在床边握着年长者的手,低头认真道:“你睡吧,我陪你。”
他是真的被柏青梣只言片语惹得心疼,心头更是一阵阵的无力感,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拢紧掌心那只手,望着床上的人不敢眨眼。柏青梣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不远处滚烫执着的目光,像是雪地里的烈焰,执意要为他举一捧火。
过了很久,他终于还是松弛下来,昏昏沉沉地低声说了句,“冷。”
房间空调温度已经很高,陆霁愣了下,猜出大概是高烧久久不退的缘故,急忙站起身就要去装热水袋。他刚起了一半,衣袖传来低微的拉扯,陆霁转过头:“青梣,我去……”
“陪在我身边,”身后响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像是鸟羽拂过飞雪,微弱的、虚幻的、握不住的,“陆霁,你不冷么。”
陆霁闻言顿了顿,他顺着衣袖微薄的力道转回身去,沉默片刻,青年在床边单膝跪下来,他牵住先生的指尖。
“我不冷。”他低声说,“可是青梣,你的手是冷的,我想暖它。”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陆霁拢过那只手,小心贴在自己唇侧。大概因为夜色太深,熄了灯后哪怕近在咫尺,也看不见彼此的眼睛,他无端添了勇气,低头吻了吻先生的手背:“我不想分手了,青梣。”
心跳不觉间快起来,他咬了咬唇,压抑着话音的紧张,“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再也不犯傻,再也不惹你生气。青梣,我好想陪着你,我真的好想好想……就这样陪你一百年。”
柏青梣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青年。
年轻人总是将心事写在脸上,满腔真挚爱意,生怕被拒绝的彷徨,说到百年二字时,怎么也收不住的期待。柏青梣静静看着,任凭指尖被珍而重之细细吻过,拂在手背的滚烫呼吸一如昨日,他年轻朝气的恋人,依旧炽烈,依旧纯真。
跨在柏公馆的院墙笑吟吟地一歪头,说晚上好呀青梣,我们已经八小时二十三分十二秒没见面了,我好想你。
柏青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忘不掉这一幕,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将那时小孩儿念的秒数也记得分明。那会儿陆霁已经跟在他身后当了一年尾巴,他始终冷冷淡淡从不回应,却在那一次后逐渐冰裂雪融。
是三十年来的第一次自私,想让人记住他余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生命,想尝一尝人世间的暖能有多滚烫。
……但这次不会了。
柏青梣低低咳了两声,胸口闷闷的痛着,内里是不为人知的千疮百孔。已经是新的一年,三十四岁在旁人眼里或许正该意气风发,他却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身体走向苍老衰败。孔雀余毒始终残留体内,一寸一寸地噬着,不会留下任何生息。
他闭了闭眼,透过朦脓的黑雾,再看向陆霁。
新晋的二十六岁年轻军官还在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先生蜷了蜷指尖,顿过片刻,然后慢慢抽回了手:“这条路再冷,也是我该走的路。”
烈毒蚀骨,旧事罪孽难赎。
陆霁下意识向前一步,眸光无措,像是要将那只手再握回掌心。
柏青梣侧目,一眼也不再看,病容苍白的面庞无力而美丽,那双秋水眸却毫无水汽,病得这样重连眼眶也不曾红,像是方才陆霁所见的脆弱易碎都是错觉。
依旧骄矜冷漠,依旧孤高决绝,他淡声道,“……我不用任何人来陪。”
这一次陆霁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青年平静地说,没有被拒绝的难过,也没有无措,将被角仔细掖好,然后俯身吻了吻先生眼眉:“那你先睡,别在意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