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了拢指尖,转回身来,柏青梣倚在床头半闭着眼,苍白的颈微垂,用力按着心口的位置,呼吸清浅急乱。陆霁的记忆里,也并不记得这个人什么时候心脏出了毛病,毕竟听起来实在太过无稽,国际顶尖的心外医生,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的心呢。
疼痛同样侵袭了陆霁的心上三寸,酸涩和难过勒住他的呼吸,他沉默了会,走过去将艰难忍痛的人抱在了怀里。
没费多少力气就拨开了那只冰凉的手,陆霁展开五指,温热的掌心正好将胸口下的跳动捂住。
察觉心口传来按揉的力道,柏青梣微微打开眼睛,咬住薄唇,没有说话。
随着肺疾加重,心脏也难免受到牵连。受伤后又因为凝血障碍导致严重的贫血,这几日为了BI的事情心力交瘁,左胸口的位置无一刻不疼。但心脏毕竟不是胃,按揉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人比柏青梣更清楚这一点。
可他还是放任自己偎在陆霁的怀里,眼睫垂敛,盖去了所有的情绪。
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心口难忍的绞痛也仿佛真的因为按揉平复一些,柏青梣少有睡了一个完整的觉。没有支离破碎的噩梦搅扰,侵蚀骨髓的寒冷也像是淡去许多,他再睁开眼睛时,入目已经是灿亮的晨光。
晨起熟悉的头晕和恶心转瞬而来,他习惯性地抿了唇忍耐,额上顷刻覆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秋水眸怔忡微拢,强忍着贫血带来的不适,抬手扣了扣心口的位置。
没有梦境里的温暖热度,指尖触及之处,只有冰凉柔软的布料。
脆弱从来都只有一瞬,柏青梣面无表情地垂了眼睛,转而开始思考今天的工作。等视线清晰一些,他像往常一样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在下一个瞬间就落在温暖的怀抱里,腰后垫了个软枕,扶他倚着床头坐稳些。
秋水眸轻颤了一下,柏青梣转过头,陆霁言笑晏晏地冲他道安:“早。”
青年穿着他的衬衫,衣摆垂了老长,衬袖高高挽上去,衣襟肩侧散着华丽的金绣,是一尾仰颈欲飞的凤凰。这件衣服穿在柏先生身上,将人衬得矜贵无两,换成陆霁却变了味道,青年眉目张扬,眼里的朝气蓬勃像是也赋予了凤凰生命,仿佛在下一瞬就要迎着朝阳破光而出。
柏青梣忍不住愣了会神,熟悉的面庞在眼前凑近又凑近,他的呼吸随着距离的缩短不禁停了停,几乎以为青年是要如当年那样俯下身吻他,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觉拢起。
……好在陆霁并没有。
他停在了边界,顿了一会,然后勾起轻快明朗的笑意:“Bonjour,monsieur。”
法国是世界最浪漫的国度,法语无疑也是同样浪漫的语言。但哪怕此刻极尽浪漫,也只能在这句守礼有度的先生止步,他们都不能再如过往一般,唤对方一声Mon chéri。
——
从这一夜过后,陆霁就在客房顺势留宿了下来,柏青梣也没有再赶他。
距离春节只有十天,裁员的事情必须在年前处理完毕,BI上下一片忙碌。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糟糕的情况得以逐步好转,公司氛围也变得轻松许多。
陆霁拎着饭盒,一路小跑着冲进BI大楼,熟练地和门口保安问好、夸前台女孩妆容好看、进电梯前不忘和清洁工道声辛苦。他在新环境总是能够融入很快,助理生涯刚刚一周,人际关系已经混得比资深老员工还熟络。
电梯升上顶层,陆霁路上掐着时间,这会儿柏青梣应当刚刚开完会,正好有余暇喝粥。那幢新公寓自从入住,主人从未在厨房烧火,倒是陆霁刚来了几天,就摆开阵势一日三餐。每天变着法儿研究补血的菜谱,又因为柏青梣肠胃虚弱,最后变成了一日三粥。
如果说最了解柏青梣口味的人,第一自然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平叔,第二名当之无愧是陆霁。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空荡荡,大概是还没有散会。这种情形也不止一次,前几天最忙的时候,柏青梣甚至没有午休,有时中断会议让下属先去吃饭,自己就无声无息地昏在了会议桌上。
陆霁和柏青梣相识三年半,期间变化了很多事情,唯独柏青梣对于BI的执着半分无改。当年的陆霁不明白,现在的他依旧不明白,他曾经恐惧柏青梣的视财如命,也因此不敢相信那位先生真的爱他,自欺欺人地逃避了很久很久。
真正知晓年长者的心意,也不过是夏天的事情,他终于知道,柏青梣重财重利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
于是陆霁想,那他不去在意先生对金钱的执念就好了,他只要知道他们相爱,那就足够。
这些天陆霁跟在柏青梣身边,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刻意忽略、从不深想,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厌恶畏惧那些被权力和金钱裹挟的人。而违和感从来都在,哪怕他刻意压抑这些不该有的念头,却还是经常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闪现。
……只能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