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柏青梣的飞机刚刚落地德国。
他这些天的确没有出差计划,这次出行也是昨晚临时决定。计划太过匆忙,先生生活能力又实在堪忧,他茫然站在家里看了一圈,也没想到出远门应该带些什么。
往日偶尔是平叔,多半是陆霁,总是替他将一切安排得妥帖,从没有让他自己费过心。
最后柏青梣没了办法,又不忍心叫醒睡熟的陆霁,想着多带些总比少带要好,装行李箱的时候快把家搬空了。
BI在德国设有分公司,特助早早等在机场外,望见自家boss两大只满满当当的箱子瞠目结舌,急忙过来帮忙把箱子放在车上。柏青梣坐在后座,想了一会打开手机,给陆霁发了条消息:“我在德国,有事回去再说。”
很久过去,他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柏青梣皱了皱眉,抿唇低咳两声,正好这时特助放置好了箱子,拉开车门上车。
“先生,”他将一沓文件递给柏青梣:“您要求调查的事项,请过目。”
柏青梣抬手接过来,眉眼微垂,一页页翻阅起来,眸色渐渐冷沉。
……是方韶这几年在德国留学,留下的就诊记录和病历报告,以及一些流水信息。
昨晚察觉那杯酒有问题后,柏青梣第一时间联系了黎钧,让他把顾尧这四年在美国的体检报告和资金流水发过来。他对顾尧一直管得很严,各项报告也的确没有什么问题,沾毒的人不可能是他。
那么就是方韶。
BI在国际的影响力同样斐然,柏青梣动用了一些关系,以最快速度获得了方韶的信息。手里有毒品的人,大概率自己也是吸食者,他从体检报告入手,很快察觉了端倪。
方韶不但早已依赖成瘾,甚至还有过□□中毒的记录。但方家把这件事瞒得很好,一应体检和诊断都是在私立医院进行,保密措施极其完善。
但这件事防得住旁人,却很难防住柏青梣。BI是如今白道的药业龙头,和各国顶尖医院都有交情,柏先生若想调查一个人的病史,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柏青梣放下手里的报告单,很快明白了陆岱川想干什么。
那个老疯子,大概是听闻方韶沾毒,却难以搞到具体证据。这件事情一旦败露,方家名誉扫地,无论地位还是股市都会受到重创,不可能再对陆家构成任何威胁。
所以陆岱川必须要搞到证据,如果查不到的话,他就亲手制造证据。
他早就看透陆霁所想,本也没指望陆霁真的和方韶旧情复燃,却暗中操控圈子内的流言,一边给方韶尚有复合可能的错觉,一边又让他面对陆霁的冷淡决绝。
重度吸毒者往往精神状态并不稳定,陆岱川心中所谋,想必就是让方韶因爱生恨,把毒品用在陆霁身上;又或者更直接一些,由他亲自动手,制造方韶给陆霁下毒的假象……方韶已经具备充分的动机,自然也就有了证据。
——在这之后,陆老爷子最疼爱的嫡孙竟遭暗害,陆家清算方家,也称得上是师出有名。
这些年来,陆岱川不止一次把陆霁当诱饵,却从来没有这么疯过。这场算计里,或许也早早把柏青梣算在局中。柏家地位超然,向来不屑这些阴诡手段,但陆霁困陷在深网,柏青梣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被迫和陆家站在同一个阵营,也因此让陆岱川的胜利更无悬念。
柏青梣性情孤矜,最厌恶被人利用。他身份尊贵,棋局之中,也从来没有人敢以他执棋。可如今陆岱川的这一步,摆明是用陆霁威胁他,逼先生不得不俯首甘为他人棋子。
可他的确没法拒绝。
陆岱川不在乎孙子的安危和未来,柏青梣却不能不在乎年轻的爱人。
手中的体检报告已经被捏皱成一团,柏青梣闭了闭眼睛,抬头冷声吩咐:“继续查,方韶这些年的购毒渠道,还有吸食证据,最快速度整理出来。”
希望还赶得及。
他宁愿顺从陆岱川心意,将陆家查不到的证据双手奉上,只求能够换得陆霁的平安。
——
柏家作为如今白道龙首,稍有异动便会引起棋局剧震。何况近来暗流涌动,毫无任何预兆,柏先生剑指方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圈子。
原本堪堪平衡的天平骤然倾斜,一时间各方势力都惶惶不安。没有人知道那位先生想干什么,是报复那天方家独子的出言不逊,还是怀有旁的野心目的?
而柏青梣在德国同样三天未眠。
他的肺疾其实最经不住劳累,上次之所以会突然复发,就是因为他逞强连做了四十个小时手术,的确救回了两条人命,却也把自己彻底拖垮了。如今距离上次复发刚刚过了一个多月,身体的亏空没有填补多少,反而这些时日心力交瘁,艰难熬了三天,接连又吐了几次血。
好在收集证据的过程还算顺利,只用三天就将方韶底细查清,包括他向南美购买的吐真剂,来源竟然是MSJ。秘书向柏青梣汇报的时候,先生第一反应是荒谬至极,良久低头苦笑。
……顾尧原本想让他喝下那杯酒,倒也称得上是因果报应。
事情稍有眉目,柏青梣就订了晚班机票,本想熬夜赶回帝都,却不想登机时险些晕倒。德国分公司的人见到boss的机会并不多,往往只有年会时才能见柏先生一面,不知道这样的状态对柏青梣而言已经是强撑的结果,怎么也不肯让先生登机。
当晚柏青梣留在柏林,整夜高烧不退,昏迷中伴有心悸和咳血,情况一度凶险。等意识稍微清醒,先生发觉自己在医院,按着胸口艰难坐起身,喉间很快泛起血气。
他喘息了一会,已经隐隐有预感,肺疾第二次复发恐怕就在这几日。
他本该先在医院熬过这一次,却怎么也放心不下陆霁,最终还是订了当日的票,强撑着回了国。航程将近十小时,他在飞机上几度吐血,落地时甚至无力起身。
幸好姚维接到命令提前从S市赶到帝都,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自家先生,去机场接人时不禁怔愣了一下。
“回家。”柏青梣抿着唇齿间的血腥,摇头拒绝了姚维送他去医院的请求:“那些事情……过后再说。”
姚维望着后视镜里单薄的人影满心酸楚,他的先生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从来轻描淡写,一句话浅浅带过。但他说到底也只是柏先生的生活助理,没有资格置喙对方的决定,只好沉默着转过方向盘,开向市中心那幢公寓。
车子驶入公寓大门,姚维忍不住探头四顾,试图寻找陆霁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自然是一无所获,只有柏青梣常开的那辆黑轿孤零零停在车位里,姚维的心不禁沉下去。
柏青梣疲倦得坐不太住,在后座蜷起身子躺了下去,屈膝扣着阵阵作痛的胸口,呼吸清浅急乱。察觉姚维停车后久久没动,他勉强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先生……”姚维急忙回过神来:“我扶您下车。”
柏青梣沉默了一会,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姚维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把摇摇欲坠的先生扶了下来。地下停车场空空荡荡,柏青梣身上半点力气没有,姚维费了些时间才将人扶进电梯,按下了楼层号。电梯速度很快,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先生闭了闭眼睛,抬手轻碰指纹传感器。
咔嗒。
身后是走廊照灯柔软的暖黄灯光,入目是漆黑一片空荡荡的家,陆霁并不在。
柏青梣靠在门边微微晃了一下,目光微错,然后伸手拿起玄关的车钥匙。
——那只小鹿挂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