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贞观的脸色不太好,一丝隐忍的怒气挂在眉间,让刚入殿的傅缙心下一沉。他忍不住猜测,姜见黎面圣的时间短暂,会不会是触怒了龙颜的缘故。
这可怎好?
傅缙由衷地为姜见黎担忧起来。他认为,此次赈灾若论功行赏,姜见黎当之无愧该排第一,可若是在行赏前得罪了天子,到手的赏赐恐怕就得掂量掂量了。
为了给此次赈灾排除万难,姜主簿几乎丢了性命,此等忠臣即便言语失当,那也是忠言逆耳,本心都是为了陛下。
是的,经历了在江南道发生的那些事,傅缙对姜见黎的为人为臣格外自信,便是触怒了萧贞观,他也觉得是事出有因。
傅缙自觉身为天子朝臣,又与姜见黎在江南道齐心协力破局,于公于私,他都不该看着如姜见黎这般的人才饱受误会。
定住心神,他上前躬身行礼,“臣司农寺太仓令傅缙自江南归来,向陛下复命,恭请陛下圣安,吾皇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萧贞观仍沉浸在方才姜见黎一言不发果断离开的愤怒之中,傅缙的声音在殿中炸响,炸得她心头怒火又平添了几分。
傅缙此人无论是相貌、风度还是声音,都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那一挂的,离京之前面圣时,也是从容不迫,讲起话来不疾不徐的,萧贞观从前巴不得傅缙在她面前能多说几句话,而今吐露了一长串,她却觉着他啰嗦。
“好了,傅卿快快请起,”萧贞观捏了捏眉心,让青菡给傅缙看座。
“臣谢陛下赐座。”
萧贞观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傅缙的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后,平静地问,“傅卿在江南可还好?”
傅缙眸光闪动,开口时格外不自然,“托姜主簿的福,臣在江南道一切安好。”
“哦?”萧贞观直起身子问,“为何要说托姜主簿的福?怎么不是托朕的福?”
傅缙暗道不好,急忙起身请罪,“陛下息怒,是臣一时玩笑,让陛下误会。”
“息怒?朕瞧上去动怒了吗?在列位臣工心中,朕是那等喜怒无常,动辄发怒的人君不成?”
这话大有质问之意,电光火石间,傅缙忽然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时期。
“陛下海纳百川,承天受命,断不会与臣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也正因为陛下秉持任贤纳谏之心,臣工才敢直言犯谏。”
傅缙的暗示,萧贞观听明白了,却又没完全明白。
“直言犯谏?你要向朕进谏什么?”她问。
傅缙暗叹了口,心道拐弯抹角地给人求情这事儿,他是当真不谙其道,与其遮遮掩掩,词不达意,不若说得直白些。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朝萧贞观拜了三拜,在萧贞观越来越凝重的目光中直咧咧地开口,“姜主簿在这段时日为江南道的赈灾之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以至于神思混沌,尚未恢复,若是方才有言语不当触怒陛下之处,臣请陛下大人大量,看在姜主簿劳苦功高的份上,宽恕一二。”
“太仓令,你这是在为姜主簿求情?”萧贞观的眼神骤然锋利起来,“你为何笃定她触怒了朕?”
萧贞观的怒火因傅缙的这一个举动格外高涨,若换成旁的初入仕途之人怕是早就汗流浃背,傅缙却同看不见一般,耿直道,“姜主簿以身涉险为陛下肃清江南道,陛下却在功成之时另派他人前往接替赈灾主使一职,此举怎会不让旁人多想?也就是姜主簿是真正忧国忧民之人,一心只为陛下着想,这才丝毫不计较,可陛下您也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啊陛下!”
“朕令忠臣寒心?”萧贞观怒极反笑,“你说她姜见黎是忠臣?!”
傅缙闻言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也不继续跪着了,梗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刚正不阿的样子宛若一棵宁折不弯的青松,“臣说错了,姜主簿不是忠臣,而是贤臣,是良臣!她体恤灾民,冒着被陛下治大不敬之罪开宫殿收容百姓,让饱受水灾困顿的百姓能够有一方屋檐遮风挡雨……”
“傅缙,够了。”萧贞观冷声掐住了他的话头。
可傅缙今日铁了心要当一回直臣,八头牛都拉不住的那种。
“陛下,姜主簿不仅心怀百姓,更有勇有谋,在江南道布连环局,以隆化仓前总管林沽假死引仇良弼出手,露出隆化仓空窖的破绽,又以身犯险,坠江假死,与浙安府兵反杀回楚州,以最小的代价避免了楚州城内刀兵相向,”傅缙直视着萧贞观几欲喷火的双目,高声继续说道,“期间,姜主簿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发觉长江堤坝被冲毁的背后另有缘由,于是又当机立断,在公堂之上故意激怒仇良弼,让其斩杀贺准行到杀鸡儆猴之效,以诱导心怀怪胎的仇党同谋交代出更多江南道背地里的秘辛,若非姜主簿杀伐果断,见招拆招,谁人能知江南水灾半是天灾半是人为!皖南那群官吏,贪污每岁朝廷拨下用来修葺长江堤坝的岁银,致使堤坝年久失修,今岁暴雨连天,堤坝决口,这伙人为了掩人耳目,竟派人潜入江宁掘开楚州堤坝,这才使得大半个楚州被淹,生民受灾,若不是姜主簿查出了此事,只怕那些银水灾而丧生的百姓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