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撒欢之外,他心里还是惦念着那晚的事情,杨叙不是什么行一步看百步的谨慎性格,并不把宋萃荣那句“别过分掺合到别人的生活里去”这句话当真,他只觉得自己发现了这么一桩惊天大秘密,有义务讲给另外的参与者听。
可当杨叙准备公之于众时,又犯了难。
该怎么说?虽然他并不是要替人做决定,只是建议他在做事时多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但是没人喜欢听大道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有一套循序渐进的话术。
杨叙趴在桌子上,叼着草稿纸就开始模拟一会儿的演讲,他样子过于认真,吸引了一旁梁越同的关注。
“你趴在桌子上画什么呢?”梁越同匪夷所思,刚准备把脑袋凑过来,就见某人猛地扑到桌子上,把那张纸盖的严严实实,嘴里言之凿凿:“起开,这是我的隐私,你别偷看。”
心里却想:“你这会偷看了,我一会儿讲什么?”
梁越同第一次在杨叙面前受挫,他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面上看着沉静似水,实际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杨叙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导致做题时心不在焉,一张卷子翻来覆去都没写出几道题,只是机械式地圈划题干中的要点,黑色笔迹层层叠加,越看越像是翻越不了的高墙,将人围困其中绝望而死。
梁越同视线低垂,突然升起了一道诡异的想法:“他不会再给别人写情书吧?”
这个想法刚出现,令人心惊肉跳的魂影现了踪迹,它青面獠牙,在黑魆魆的夜里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人吞噬殆尽……
杨叙将面前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举起来,指尖冲着它弹了一下,在脆响生出一种自豪感,觉得自己的计划实在天衣无缝。
“梁越同,你快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讲……”他竭力把语气放柔和,摆出一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态度,满嘴大道理蓄势待发,然而刚转过头,就原地惊成一只呆头鹅。
梁越同手里的写字笔漏了墨,在侧掌处晕开一团黑乎乎的墨迹,他猛然站起,被横起的妖风撩拨得愈发心慌意乱,草草地丢下句“我去洗手”,就落荒而逃地跑去了洗漱间。
杨叙对他明显的反常有些不知所措,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演讲稿,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低着脑袋轻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他手上小动作不断,将那张草稿纸翻来覆去地叠,并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准备等梁越同洗完手就讲给他听。
可那天下午,在千万道吐息所汇成的漫长光阴里,杨叙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许久后,梁越同终于制伏了心中作祟的诡异情绪,他沿着楼梯下了楼,又把那张日复一日的平静面具套回脸上,正准备开口问杨叙刚才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定处,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家里不知何时来了客人,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约莫四十岁的光景,但一张面皮不显老态,反而带着些令人亲近的斯文儒雅,若再年轻二十岁,定是个标准的小白脸。
“好像是来找我爸的,”杨叙正端着茶水出来,迎面看见梁越同站在楼梯前愣神,干脆挪过去,在梁越同耳边悄声低语:“但是这人有点怪,上门做客也不知道约好时间,还死活不肯打电话,非要在这里死等。”
他凑得有点近,梁越同视线不由自主地平移过去,只是他所有的关注点都跑偏了,看着杨叙说话时不断变化的眉眼、侧脸处起伏的线条,在咫尺之间格外清晰。
脑袋内晕乎乎的,刚蛰伏回内心深处的诡异情绪又泛了起来,附在心脏上,牵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格外铿锵有力,梁越同觉得喉咙处的经络都痉挛了,胸腔处的骨头被冲撞得隐隐作痛,好像在越来越快的跳动中产生了裂纹。
杨叙没有转头,错失了此等程度的“面目全非”,他自己吐槽得尽了兴,然后小腿微曲朝右侧横撞过去,贴心地落下句嘱咐:“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先去我房间。”接着捧着茶水姗姗离去。
这位从天而降的陌生客人叫张频年,此次登门拜访主要是想向杨平打听些事情。反正杨叙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别的事情没琢磨出来,倒是有一件事情能肯定:这人肯定跟杨平的交情不怎么样,不然怎么连个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杨叙或许愿意招待一位跟他爹许久未见的故人,却并不想跟这交情灌不满半壶醋的陌生人做过多了解,况且这客人长得一表人才,实际上是个碎嘴子,话里话外总在打听邻里间的旧闻。他陪客陪的如坐针毡,时不时就往楼梯处瞄两眼,心里惦记着自己处心积虑的演讲,几次想把此人扫地出门。
在他饱尝辛苦之际,门铃声终于响了。
杨叙瞬间热泪盈眶。
别管是送快递的、上门抄水表的、还是送煤气罐的,只要能有个人把他从这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就行!
他健步如飞,一眨眼就冲到了门口,胳膊一抬,猛然拽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老人笑意盈盈,那张虚弱苍白的面孔在笑容的渲染下显得健康许多:“小叙呀,我跟你高爷爷炸了点肉丸子,刚出炉的,想着给你们送来点。”
“你爸爸妈妈没在家吗?”高奶奶和蔼地笑着,边说边往里探头:“你别沾手了,这饭盒油腻腻的,我帮你放到厨房就——”
她捧在手里的饭盒摔落在地,高奶奶瞳孔紧缩地盯着屋内,整个人都在颤抖,那视线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惶惧、悲痛、以及难以置信,可没人来得及细看。
杨叙惊骇地回过头,看着客厅内心虚胆怯的中年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耳边就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瘦弱得风吹就倒的老人字字泣血:“你这个畜生!你赔我儿子!”
那一年的秋风,冷得格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