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梦境
薄徕山上的活水很神奇,是从山下淌上来的。
晟昀伸手捧起一掌心的水,里头淌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血丝。外头似乎又有人被割面鬼伤了。
割面鬼是一些以活物的精血为食,面目扭曲,似人非人的怪物。起初会有些人样,脸上的伤痕不多,能看出原本的样子,可随着捕猎的次数加多,他们的四肢和驱赶逐渐纤细,便于敏捷快速地奔跑,脸上的伤痕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刻,逐渐割掉五官,只剩下长满尖牙的嘴。
她问兄长,知不知道这些割面鬼是怎么来的,她和小辈们一同清理割面鬼的时候,曾在挥刀间看见过几张熟悉的脸庞。
兄长很沉默,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就像不知缘由骤然出现的割面鬼,战火也不知是从何而起,不止鸟族,各个族群间都开始外战和内乱。
父王曾在一次谈话中提起,似乎有上古时代的妖怪被放出来了,兄长提议要联合各个族群一同围剿,可父王和叔伯们却很沉默。晟昀想,他们活的日子可比小辈们长太多太多,也许是有自己的顾虑。
“擎摩?”兄长看着父亲说。
“嗯。”父亲应了一声,却长叹了一口气,佝偻着坐在主座上。
很快前线就传来父王战死的消息,兄长没能将尸首带回来,他将父王的头冠葬在了长天河畔,长天河没有尽头,他们说河水是从天上流淌下来的,也会回到天上,死去的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晟昀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变成了星星,因为在羲光已经看不见天了,灰蒙蒙的雾气将整个地面都笼罩起来,沉甸甸的“死气”从族人们的心头涌出,弥散到各个角落。
一道闷雷突然劈下来,骤雨倾泻而下,争先恐后地落在水沟里,把血丝和泉水搅和在一起,晟昀没法舀起干净的水,她烦闷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刚才还出了晴,这会儿的乌云比之前还要密得多。
把水倒进水缸里,晟昀探出头,旁边的竹门紧紧闭合着,那个老东西肯定又在睡觉。不知道这水是什么来头,难道能够延年益寿?
晟昀小心地捧起一口水,尝了尝,也没什么特别的,拿过盖子正要把水缸盖上,脑子里白光一闪,突然浮现出不一样的景象。
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暗,视线往前移动,她才发现四周是一团团浓厚的雾障。等到手臂抬起,她惊觉这是别人脑中的回忆,因为手臂上斑驳交错的疤痕她十分熟悉,是阿兄的。
掌心的光将雾障驱散,露出一张惨白光洁的脸,它撑开眼皮,却没有眼珠,有触须从两个黑洞探出,落到掌心的光点上,很快蚕食掉那一点点的微光,接着,像是尝到了甜头,无数细长的触须争先恐后地自双孔探出,扎进掌心,探入血脉,直冲面门而来。
晟昀头皮一麻,惊恐地下意识像挥手驱散,却被禁锢在原地。身躯的主人没有半分退缩,任由触须扎进他的面皮。
她很难受,甚至能感觉到触须从嘴巴里伸入胃中,在身体中四处试探。
触须很快将整个脸皮都缠绕起来,晟昀看到眼前的景象被触须四分五裂,像是有人用细细的丝线把眼皮乱七八糟地缝起来,她只能从细缝里窥探。
渐渐地,雾气散去,根须也淡去,那张惨白的脸皮上,空洞洞的双孔长出了眼睛,五官和轮廓发生了变化,长成了她熟悉的样子。
“阿兄!”晟昀大叫一声,意识骤然拉回小院,透过门外看到天边黑云密布,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惊醒似的,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手臂传来灼伤感,她撸起袖子,那片飞羽印记此时已经变成了猩红色,像是刚被滚烫的铁丝烙上。
隔壁传来开门声,晟昀心里一惊,是她刚才那声大叫吵醒了屋里人。她提上水桶,也不管雨有没有停,匆忙往山下跑。
余忱的脾气不大好,虽然他常常是面无表情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即便是站在院门口,她都能感觉到那阵寒意。
她刚被捉到薄徕山那会儿,余忱总是觉得无趣,所以爱捉弄她,有时会变出来许多精怪,追着她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会给她施加幻术,让她以为自己是一颗即将被肢解雕琢做成桌案的木头,她先是在地上只哇乱叫,后来四肢着地在地上趴了三天。
有时候,余忱的幻术就不那么可爱了。他让她陷入往日的梦魇里,看着父兄一个个接连在自己眼前死去,他甚至幻化出她父亲死亡前的景象。地底生出许多又细又长的像树根一样的东西,缠绕在父亲身上,扎入血肉里,从背后穿透胸口,一圈一圈,一层一层,曾经被羲光奉为战神的父亲,毫无挣扎之力地被那些根须分裂,拖入地底。
等她哭泣着惶恐着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余忱却只是看着她,饶有兴味地发出笑声,她的痛苦似乎只是他拿来玩弄的乐趣。
纵使厌恶至极,晟昀也没有冲余忱发火,她太弱小了,她无能为力的愤怒或许也是余忱的乐趣之一。
最近一段时间,余忱就不那么爱捉弄她了。
几个月前山脚下来了一位青年,见了她微微一笑,起手作揖,自述要上山拜谒山神。
晟昀见那青年平平无奇,却能穿过郦郡山的结界,实在惊异,慌忙丢下水桶,跑上山找余忱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