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妮丝仿佛听见了一声悠久的叹息,那叹息是如此熟悉而温柔,就像在安慰委屈的孩子一样轻柔地包裹住她的心脏,她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你是……谁……”
在看进白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她感到了一种几乎揉碎她的疼痛,然而那疼痛竟如此叫人痛快,她的躯体因为疼痛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灵魂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如同所有遮住她眼睛的迷雾都被驱散,所有禁锢她心灵的枷锁都被劈开——
她自由了。
是以耶塔吗?
疼痛渐渐退去,葛妮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看向那只白羊,带着哭腔急切地开了口:“你是、你是,以耶塔,派来找我,的吗?她还好吗?她在哪里?”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白羊,迫切地想从它口中得知伴侣的音讯。
她感觉得到,这只白羊身上有以耶塔的气息。
三年前的分别之时,为了从特蒂洛手中保护好她的灵魂,以耶塔特意拔下了自己最珍贵的那片鳞片,磨成了粉末给她服下。
“那叫特蒂洛的神官并不把你当作他的同类,葛妮丝,他只把你当作一个‘容器’,我不知道他还会对你做出什么事。”那时的以耶塔吻着她的脸颊说,“我的鳞片会代替我保护你,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之后以耶塔就回到了深海里,她等了三年,却再没有等到任何音讯。
她很想念以耶塔。
她真的……很想念以耶塔。
白羊却说:
「她死了,我为履行对她的承诺而来。」
葛妮丝感到自己僵硬地眨了眨、又眨了眨眼。她想,她怎么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呢?因为是羊说的话吗?
「她已经死了,」见面前的女人动也不动,羊再次说,「她被船上的人类抓住了,那些饥饿的人砍下了她的头颅,分食了她的血肉——」
“不可能!”
葛妮丝捂着耳朵大声打断羊的话,以耶塔怎么可能会死?她明明那么强大,连特蒂洛都拿她无可奈何,她怎么可能会被人类抓住!还是在海里!
她不想听,但羊那冰冷的声音还是不可阻挡地传入了她的脑海:
「他们将她的头颅和骨头都抛回了海里,但割下了她的鱼尾,留下了她的鳞片,认为这是绝佳的战利品——」
“不可能!!!”
「彻底死亡之前,她把她的心脏献给我、让我来救你,现在你自由了,无论去到哪里,他们都不可能再找得到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羊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看她强装镇定的表情渐渐崩坏,看她的痛苦扼住她的喉咙、捂住她的口鼻,看她无助地蜷缩起来,看她用力地揪紧被子,看那被子被她的手指上溢出的鲜血染红——
她快要死了,白羊想。
白羊,抑或说,规则的造物。
那“异乡人”并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所谓的羊的“意识”其实从未存在过,那类似“意识”的虚假的东西理应被称作祂的“影响”,祂既已苏醒,留存在这具躯体内的自然只剩下祂,以及,人鱼的心脏。
祂不得不承认,能把人鱼的心脏从维拉妮身体里完全地剥离出来,那叫克莱斯特的家伙确实有些本事。
祂远远地、安静地看着葛妮丝,旁观着、审视着那些正在蚕食着她的痛苦,就像是在旁观着、审视着“娜媞雅维诺”的痛苦一样。
祂没有像“娜媞雅维诺”那样的名字,因人类没有神那般伟大的智慧,他们连祂的存在都不曾知晓,更遑论以人类的语言称呼祂。
祂本该从更深奥的维度观察这个世界,维护这个世界的规则,现在却不得不凭依于人鱼的心脏,如此才能在这个“物质”的世界里活下来。
在那个异乡人身上,祂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
但在娜媞雅维诺身上,祂第一次体会到了“憎恨”。
「你想永远和那条人鱼在一起,对吗?」祂轻轻地叹息着,「此刻,她的心脏就在我的这具躯体里跳动。」
人类并不知道,深海人鱼的心脏才是最适合寄生的、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宝石”。
而现在,祂不仅需要这颗心脏,还需要一具能供祂自由行动的躯体。
比起纯粹得难以影响又毫无魔法天赋的维拉妮,当然还是——
过了很久,祂看到葛妮丝终于抬起了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多了些迷茫,在看清楚祂以后,那迷茫终于转变成了实质的疯狂。
对……就是这样。
祂看着她从被子里爬出来,慢慢地爬向床尾接近祂,看着从她手指上流出的血拖出她行动的轨迹,看着她跌倒在祂身前——
祂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引诱:
「来吧,不要犹豫,
剖开我的皮,
喝下我的血,
挖出那颗宝石般的心脏吃掉吧,
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你的灵魂便能永恒地栖息在她的心脏里,
你们将一同睡去,
从此,再无任何事物能使你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