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m·25
翌日清晨,九点半。
乔铃被手机闹铃叫了起来。
她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留存着宿醉的轻微头痛。
乔铃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回想昨晚睡着之前最后一段完整的记忆。
那时,陈况拉着她不松手,不让她大半夜喝了酒跑出去。
她情绪已经被拱到了忍耐边缘,真的快纠结哭了,随后见他弯腰下来,问了她那句“是我让你生气了么”。
乔铃没想到自己藏得这么深的小心思被他一举猜破。
那一瞬,又慌,却又有一丝丝窃喜冒了出来。
可最后,这些情绪还是揉搓起来成了逃避的味道。
她使劲摇头,躲着他俯首下来观察的目光,“不是,不是,你别问了,怎么可能因为你。”
“我要回家,陈况我要回我爸妈家!你别拉着我了!”
“不行。”陈况对她一向很有分寸,但这次却始终没放手,好像一放手她就会立刻逃出去。
她怕是根本不知道女生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他压低眉心,语气变重了:“乔铃,你情绪不对,我不能让你这么跑出去,还有,如果有事最好及时说开,憋着或者闹气都没用,你……”
乔铃听到他变凶的口吻,肩膀瑟缩起来,抓住他握自己的那条胳膊,可怜巴巴望着他。
“别凶我……”
陈况撞上她水红的双眼,仿佛遇到了一头受惊的小鹿。
他噤了声。
“你别生气。”她声线弱弱的,好像在极力保护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陈况……我不想吵的……”
“吵架真的不好……会伤感情……”
她本来就喝了酒,情绪又激动,这些深意颇多的话听上去却成了最漂浮的醉话。
陈况轻轻泄了下气,松下几分拉着她的力度,“好,不吵,我们没吵。”
他把她手里的钥匙拿过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我没生气,你别怕。”
“你先答应我,今天晚上踏踏实实在这里睡一觉,其他的事醒了再说,好吗?”
他太成熟了,太好脾气了,让她哪怕喝醉了也清晰的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理取闹。
太丢人了。
总是让他迁就着她。
乔铃下巴抖了抖,最后没忍住,掉下两串急促的泪,跺脚。
“我以前不爱哭的。”
“都怪你。”
…………
窗外飞过喜鹊吱呀的叫声,乔铃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每隔十分钟一次的闹铃。
结束了不堪面对的回忆。
“……”
已经不想活了。
如果丢人是一种财富,她现在怕是已经和巴菲特比肩笑谈江山了。
比昨晚更让人脚趾抠地的是——她想走出这间卧室的话,就一定要面对还在客厅的陈况。
“……”
更不想活了。
乔铃换了衣服,在卧室门口足足磨叽到了最后时限,再不出门,今天开店就要迟到了。
她侥幸地想:估计陈况这时候正睡得香,只要动静轻一点,从这里到门口几步就能搞定。
只要能成功逃出家门,就不用面对他了。
乔铃落定方案,拍拍胸口给自己打气。
好,走。
她轻轻扭动门把手,猫着腰推开卧室的门,偷偷摸摸从门缝里窥视客厅那边——
然而一秒后,她紧张的眉头忽然松开,身条一顿,把腰直了起来。
乔铃随手一推卧室门,视线大开,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陷入了沉默。
人……呢?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环视干净整洁的四周,并没有他睡过的迹象,不像是睡到早晨才离开的。
所以是昨晚就走了?他能去哪啊?
乔铃低头,看见昨晚被他没收的那串钥匙就静静躺在茶几上。
凌晨两点钟才下班的陈况,早晨九点不在家里睡觉能干什么去?
虽然只是瞬间的直觉,但她不禁想——陈况表面人情淡薄,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不会是想到她会有点丢脸,故意躲出去了吧?
设想着这种可能性,乔铃的心冷不防拧了一下。
自己真的好过分啊……
明明在陈况的视角里,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发那样的脾气。
…………
同时,附近街区的网游网咖内。
电竞包间里,陈况大喇喇横躺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用手臂遮着灯光睡着。
紧蹙的眉线暴露着非常糟糕的睡眠质量。
虽然是包间,但外面大厅噼里啪啦的噪音还是不能完全隔绝。
网管送泡面进来的时候,门外的噪音一瞬间泄洪一样涌进来,吵得他心脏突突。
兜里的手机也在这时震动起来。
陈况撑起沉重的眼皮,扫了眼来电人接通,吐息浑然:“怎么了。”
夏天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在店里呢,前天到的那箱百加得黑朗姆你放哪了?”
“我拍调酒的短视频,要那个。”
他合上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考,几秒后在对方催促下,慢慢回答:“后厨左侧第四个货架下面,和白朗姆在一起。”
“知道了。”夏天顿了顿,又说:“你在哪呢,怎么那么吵?”
陈况不耐:“……网吧。”
夏天笑话他似的:“多大了还泡吧呢?我告诉你啊,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班,你也别整天这么浑浑噩噩的。”
“回头要是因为自己私生活没管理好,影响上班的质量,连带着搞坏我的风评,我就跟你算账!”
他噼里啪啦地唠叨个没完,陈况叹气又叹气。
本来答应谢柔茵来当调酒师就是为了找个随意点的事来做,结果偏偏碰到这么个较真又内卷的同事。
他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挂了电话,陈况阖着眼却没了睡意。
半晌,他睁开眼,盯着包间的天花板,不禁想起昨晚单紫说的那些话。
【我问了一圈,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陈况,大家都很想帮你,你为什么非要跟所有人断绝联络,一个人躲到这种地方来?你这样会让朋友们伤心的。】
【一直逃避的话,永远都走不出来。】
【这次就让我陪着你吧,别推开我了,好不好。】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竟浮现出昨晚乔铃站在自己面前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
她委屈成那样,跟他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我以前不爱哭的,都怪你。】
陈况抬手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光线里的嘴唇勾了勾。
他怎么什么都不做,都会惹别人伤心啊。
…………
晚上九点半,乔铃关店下班,灰头土脸地下楼,刚要掏自己小电驴的钥匙,迎面碰上个守株待兔的人。
乔铃瞧见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干什么你,上赶着吵架?”
乔竞杵在她面前,抛着车钥匙,吊儿郎当的:“我不找你,怎么听你亲口跟我道歉啊?”
“你有毛病吗?”
她想起昨晚因为跟这人吵架,在陈况面前丢脸,又借机撒了那么多酒疯,气不打一处来:“又过得太舒服了是吧?想让我去我婶那里告你几状?”
乔竞一听这个变了脸,“哎,当着那么多人骂自己亲哥傻逼,你就对了?”
乔铃斜他一眼,扭过身不想说。
“昨晚上你撒腿就跑,该聊的一点没聊透,走,上车。”乔竞像提小鸡崽子一样拎着她往外走。
乔铃挣扎却无用。
“乔竞!你撒开我!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家!”
“乔竞!!我要告诉你爸妈你欺负我!”
被塞进了车里,她瞪着旁边的堂哥,踹了踹脚垫,“有话快说,我要回家。”
乔竞抱着胳膊沉默几秒,费解地看她:“哎你告诉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乔铃瞪他,像只戒备十足的小动物,“那你告诉我,你看上柔茵姐什么了。”
“你。”乔竞指了指她,气上不来,“我和柔茵一起打拼多久了?你才认识陈况几天啊?”
“再说了,柔茵哪儿好你看不出来吗?这不明摆着吗?怎么你不喜欢她?”
“柔茵姐的好是一眼可见的。”她不否认,也学着他环胸,一一细数:“陈况也一样,聪明,脾气好责任心强还很有分寸感。”
乔铃阴阳怪气:“只能说看不出来的是自己眼聋耳瞎。”
兄妹俩吵起架来跟说相声一样有来有回,有说有逗的。
乔竞烦躁地揉揉头发,“好,我不跟你抬杠,问题是我早就跟你说了,他跟柔茵那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
“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姑娘,都二十三了,玩暗恋有意思吗?”
她懒得理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陈况和柔茵姐根本没暧昧关系的事告诉他。
这关系到人家的隐私,随随便便说不太礼貌。
乔铃转念一想,反问堂哥:“你一直怕陈况跟你抢柔茵姐,那我去把陈况追到手,他不就对你没威胁了吗?”
“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明知道陈况不喜欢你,我还让你为了我搞对象去硬撩他?你可是我亲妹。”
乔竞说出了她意料之外的话:“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乔铃无法再顶撞他这掏心窝的话,耷拉下了脸,沉默了。
兄妹俩坐在车里,盯着车玻璃前的车水马龙,相对无言地持续了一会儿。
她看了眼堂哥,叹气,终于把一直想问的话借机问出口:“你呢,你情况应该比我麻烦吧。”
“什么啊?”乔竞问。
“柔茵姐啊,她带着这么大一个小孩,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这样无所谓的。”
乔铃把关键点破:“尤其是到我叔婶那里,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
“外地来的,比你大五岁,职业不稳定,和家里关系紧张还带了一个孩子,你不是在他们老两口雷区上蹦迪吗?”
她想到可爱的小枫,嘟囔:“别到时候事定不下来,让柔茵姐母女俩受不该受的委屈。”
乔竞表情渐渐丧了下去,也认真了很多。
须臾开玩笑似的笑了声:“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都用不着催,结婚就有现成的大孙女陪着,多好。”
乔铃气得恨不得掐人中续命,摇头,“算了,说这些还早,人家柔茵姐压根没看上你。”
乔竞:“……”
“你快点送我回家,我和陈况的事你别掺和了。”
乔竞启动车子,冷笑一声:“回什么家,跟你哥我上班去。”
“今天酒吧人多,正缺打下手的。”
乔铃:“!!!”
你还是人吗!
她想起昨晚对陈况撒酒疯的蠢样,扒着车窗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你那破酒吧。”
“从我第一次踏进去之后就没有过好事!”
“你放心吧!今天不是陈况的班!”乔竞把她拉回来坐好,方向盘差点没握稳。
“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放心吧,哥必不能让你再丢人了。”
…………
乔铃就这么被他拐来了epic,但所幸他还算有良知,没让她真的去打下手当服务生,给她安排了个位置吃饭。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酒吧上客的速度越来越快。
周五晚上是都市男女的狂欢开幕式,乔铃吃完了饭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认识的人都忙着。
她瞥了眼在调酒台里已经快把手臂摇出残影的夏天,然后看向难得亲自上阵的谢柔茵,可见今晚不仅客人多,客人一次点的酒也不少。
乔铃收拾东西,心想着把位置腾出来给待会来消费的客人,早早回家睡觉。
结果就在这时,酒吧又来了个人,直接走向了她这桌。
“你好,店里没位置了,方便拼个桌吗?”
乔铃抬眼,对上单紫抱歉含笑的眸子,手里的动作停下。
在店里服务的乔竞看到那一幕,护犊子的警报响起,回头和调酒台里的谢柔茵对上眼。
乔竞看着谢柔茵的眼神,忽然疑惑。
嗯?怎么觉得柔茵早就知道他老妹儿喜欢陈况啊……
夏天顺着店长的视线也看到了优雅漂亮的单紫,空隙间小声问:“那就是他们说的陈况前女友?”
谢柔茵涮着量杯,惊讶:“你都知道了?”
“上班之前听他们在休息间八卦来着。”他说。
夏天远远扫量着成功拼桌的单紫和乔铃,轻哼一声,不懂就问:“真不明白他凭什么让这些女生一个个跟着迷似的往上扑。”
“每天要死不活,也不认真做事,没什么志气,混日子来的。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
“难道就仗着皮相好?”
谢柔茵瞧着夏天一根筋也不懂感情的傻样子,觉得好玩,叹笑:“有时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夏天挑眉,推了下眼镜,等她的下一句话。
“人一辈子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只看到他现在懒散度日。”谢柔茵感慨,给手里的调酒做装饰,“却没见过他拼尽全力活着的时候。”
“就是因为过去太用力了,用力到一旦这个状态突然结束,他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
…………
乔铃本来是打算走的,但是看到单紫的一刹那,冲动又让她留了下来,同意了对方的拼桌邀请。
单紫坐下后,陌生人之间安静尴尬的氛围弥漫,乔铃瞬间就怂了,刚才热血上头的战斗欲消失得干干净净。
单紫和侍应生点酒,毫不避讳地询问:“陈况今天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