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山白:“你同小豆,是怎样认识的?”这个问题,无论离不离得开此地,以后大概再没机会问了。
果然是预料中的问题。风启刀于是缓缓道:“四年前,我出谷办事,经过西城时,遇到了无虞。当时,她正受到几个乞丐的欺负,我帮她解了围。”
古山白恍然道:“原来,小豆那时在西城。但,她为何会受到乞丐欺负?她怎会招惹到乞丐?”古山白很是想不明白,“尽管小豆失去了修为,但以她率真随和的性子,又怎会同乞丐起冲突?”
见古山白不像假装的困惑样子,风启刀不禁暗忖道:莫非当年无虞双手受伤的事,他不知道?见古山白正满心期待等着他的回复,于是道:“那时,小豆正在街头行乞,身体孱弱。”风启刀未再接着说,有些事,他不想再提。而且,说起当年的事,他只愿意说那是小豆。无虞,或者说,叫夜无虞这个名字的人,不应是当年经历那些事的人。
古山白愣住了,半晌未言语。许久才缓缓道:“小豆,为何会在街头行乞?她虽失去了修为,但她还会做豆腐,不至于流落街头的。”停顿片刻,垂眸黯然道:“莫不是,那件事伤害了她,小豆一时想不通,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自甘如此?”
风启刀心中暗叹,果然,古山白对夜无虞当年双手受伤的事毫不知情。这么说,这件事是戚郑南私下所为?堂堂青松门掌门,何至于如此?
风启刀于是道:“接下来,是我要问的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古山白才从倍感意外的失神中反应过来,点点头,道:“你问。”
风启刀道:“当初,戚掌门为何不但将无虞修为废除,还要斩断她的双手手筋,并重伤她的膻中穴?戚掌门,甚至都不希望她活下去吗?”
前一波意外的震荡还未散去,古山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才抬起头,带着困惑道:“你说什么?谁斩断了谁的手筋?谁不希望谁活下去?”
风启刀叹了口气,道:“当初,无虞离开青松门时,不但修为被废,双手的手筋亦被斩断,膻中穴还受了重创。若非后面,去了莽塱山,寻到了伸筋续断草,无虞她……”风启刀未再说下去。
古山白彻底惊愣住了。目光由最初莫大的意外和难以置信,渐渐变得如同死灰一般暗沉下去,其中再无半点星芒。紧跟着,一阵无比的心痛涌上来,让他的胸腔仿佛正被两只铁手撕裂开。他听懂了。完完全全听懂了。紧跟着突然反应过来,当初的毛小豆,离开青松门时,是怎么的状态!而之后,又经历了什么!他千想万想,根本不会想到事实竟会是如此!
古山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夜无虞便是这时冲进洞穴来的。
当她进来洞中时,从黑洞中冒出的白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是准备退缩回去,裹住两人的白色枝蔓便开始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见夜无虞毫不犹豫冲向古山白,那一刻,风启刀的心,沉了下去。紧跟着,缠住他的枝蔓就断了。风启刀闭上眼,直直往下落去,瞬间就被浓厚的黑暗吞没。
但他并没有下落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一个人猛冲入黑洞中,在下落过程中截住了他,抱着他,站在灵剑上,悬在空中。
风启刀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半晌才道:“无虞?”
夜无虞打量着风启刀,见他一脸生无可恋、从容赴死的样子,担忧地问道:“风启,你没事吧?”
风启刀垂下眼,道:“我以为,我以为……”
夜无虞立即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去救山白师兄就不管你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山白师兄对我有恩,我肯定不能看着他出事。但你我肯定也不会丢下。那一刹那,我想的是,如果有一人要掉下去,那我愿意跟着你一起掉下去。我不想先救了你,然后跟着山白师兄掉下去。”
原来如此。
唉,风启刀,你又想多了吧!
“对不起,无虞,我……”风启刀看着夜无虞,备感惭愧,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咦,他们怎么都能看到对方呢?
风启刀突然环视周围,道:“原来,这洞中并不黑,只是最上面大概是用了什么法术,看起来居然漆黑如墨。”
夜无虞环看四周,道:“确实,完全没有想到。”
他们落下的所谓黑洞,原来只是最上方覆盖着一层黑色,穿过之后,因为洞壁都是发着淡淡白光的冰晶石,所以并不黑。下方倒也看不到底,因为弥漫着浓浓寒气。而他们上方不远处的洞壁上,有一道长方形的洞口。
夜无虞带着风启刀落到方形洞口中。果然,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
这时,粗壮的白树,已经收回所有枝蔓,迅速落回洞中,很快就消失在下方浓厚的寒雾中。随着白树下落,风启刀身上的白色枝蔓也自动脱落,跟着一起掉入了下方的寒气中。
看着夜无虞毫发无损,又经历刚才一番剧烈的心情转折,风启刀将夜无虞紧紧拥入怀中。
夜无虞轻轻抚了抚风启刀的背,道:“风启,我先上去看看山白师兄,你暂时在此等我。想必,这里就是出去的通道了。”
风启刀放开夜无虞,点点头。
夜无虞闪身出了通道,穿过墨色的浓黑后,落到了洞口边。
古山白身上的白色枝蔓也已经脱落,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抚着自己的心口,似是刚刚经历了一番痛苦,面色十分苍白。
“山白师兄,你没事吧?”夜无虞来到古山白身边,担忧地问道。
古山白把抚在心口上的手放下,看看夜无虞,又看看前方的黑洞,道:“我没事。你们也没事吧?”
“我们没事。这个密道的出口就在下方,穿过这片黑幕就会看到了。若非刚才落下去,还发现不了的。”
“原来是在下面。”古山白了然道。
“那山白师兄,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小豆,”古山白静静看着她,“你们先走,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见夜无虞不解的样子,又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是多名弟子一起前来。门派想重新调查当年雪杄派莫名消失的原因。我只是,一个人误入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夜无虞看着古山白,终是道:“那山白师兄,我和风启就先走了。我们这次也是误入雪杄派,单独离开比较好。”
“嗯。”古山白露出一丝笑,点点头,见夜无虞准备起身,却又叫住了她:“小豆,”
“山白师兄,何事?”
古山白静静看着夜无虞,突然无比了然,他和她,这一生,真的也就这样了,无论他心中尚有多少牵念、不舍,但他既未保护好她,也未陪她渡过最为艰难的时期,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也未能给予她任何帮助,她能不怨他,还能如此对他,不排斥他,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了。除此之外,他还要希求什么呢?
“小豆,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这一句话。
“山白师兄,为何又……”
古山白淡淡笑起,抬起夜无虞的左手,用灵力在她手心画了一道符,道:“这道符在一个时辰内有效,你们下山时,可用它打开山门前的结界。”然后催促道:“快去吧,说不定,其他弟子马上就要寻到这儿了。”
夜无虞点点头,最后道:“那山白师兄,我就先走了。”说完,站起身,再次闪身跃进了黑洞。
见夜无虞已经离开,古山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服下。因为担心雪树再次涌出,古山白也未多做停留,忍着心口的疼痛,往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