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杄山的最高峰,不但高,而且是座很大的山峰。山路结束的地方,原先道路两旁的耸立山壁连同雾气,已成下方之物。开阔的峰顶,依着向上的山势,分布着三片屋宇群落。只是,所有的屋宇楼台都已经坍塌,只剩了残垣断壁,倒柱碎瓦,破窗歪门,而且房屋倒塌之处,寸草不生,景象萧索颓寂,令人禁不住唏嘘感叹。
两人在最高处落下,环视四周破败暗沉的景象,心中沉重。
而且,遗留下来的东西,残木、石砖、破瓦,无论是已经断裂的,破碎的,还是相对完整的,都无一例外透着黑色。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个地方,曾经被火烧过。
夜无虞往前方掩埋着一块匾额的废墟堆走去,蹲下,将牌匾上的烂瓦朽木清理掉,尚未腐朽的牌匾露出来,上书有“议事正堂”四个字,牌匾的左下角,有一枚印章似的图样,上面的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乃是“雪菁”二字。
旁边的风启刀,环视四周的废墟,眼前重又燃起二十年前,烧掉慕家的那场大火。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一夜之间让整个慕氏家族消失。而当年的雪杄派,虽不知是否一夜之间消失,但就目前来看,曾经也经历过一场大火,而雪杄派的人,同样全都消失不见。
夜无虞看到风启刀神色有异,站起来,关切地问道:“风启,你没事吧?”
风启刀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觉得雪杄派的消失,似乎不简单。就像,当我在彘奔险境看到带着黑气的火焰时,突然意识到,当年慕家的消失,恐怕并非意外。”
“风启,你是怀疑,这里也被魔火烧过?”夜无虞肃然道。
“我不确定。但如果说,能让某个地方一夜之间,连带所有人都消失,目前看来,只有带着邪魔之火可以做到了。”风启刀突然停下,目光变得深沉,“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当年,在跟着老钟往后院书房逃生时,途中曾看到过,许多救火的家仆瞬间被火舌吞灭。那些火焰,似乎知道冲着活人而去。包括后面,我们进入书房后,火舌几乎也是立马就跟了过来。若非如此,老钟他也不会……”风启刀的神色黯然下去。
“风启,若是雪杄派真是被魔火所灭,这两件事,会不会是相同的人所为?”
风启刀沉吟片刻,道:“雪杄派消失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慕家的事,则发生在二十年前,但慕家和雪杄派无任何关系,曾经的慕家,也向来同修行界无任何交集,若是相同人所为,那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何。”顿了顿,风启刀又接着道:“如果那人在四十年前就灭了整个雪杄派,不但修为已经相当了得,年纪恐怕也不会太年轻,现在又过了四十年,那人如果还活着,应该至少六七十岁了,但我们在彘奔险境中遇到的那个邪修,听声音,还很年轻,二者若非同一人,如果又都还活着,那就意味着,现在的世间,至少存在着两名修炼邪魔之气的邪修。”
听完风启刀所言,夜无虞面色凝重。以前她没见过邪修,但去过彘奔险境后,已经见识到了邪修的厉害。一名邪修已经很难对付,如果存在两名邪修,那岂不是随时都能在修行界掀起风浪?而这两名邪修中,说不定其中一名就是当年慕家之事的幕后真凶。还有当年莫名出现在青松门济鼎峰的那股邪魔之气,不知又是来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若非因为那股邪魔之气突然出现,她娘当年又怎会失手杀害沈清婉,从而让她爹怨恨了二十年。想到这里,夜无虞心里突然很难受,为她娘感到难过,为她娘和她爹两个人感到难过。
“无虞,”风启刀走上前,拉住夜无虞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是不是?”
夜无虞点点头,道:“风启,也许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但我不想我爹继续恨我娘。我突然想到,无论我爹信不信当年发生的事,我也一定要找机会告诉他真相。”
风启刀把夜无虞揽进怀中,“别难过,无虞。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道。”
夜无虞也伸出手抱住风启刀,道:“那是不是很危险的事,你也会陪着我去做。”
风启刀轻声道:“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陪在你身边。”
夜无虞笑起,道:“那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风启刀亦笑道:“也许,我的命运就是如此,而我心甘情愿。”
夜无虞把脸深深地埋进风启刀怀中,喃喃道:“风启,你知道吗,有你在我身边,我似乎什么都不怕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原本安静的山顶,突然吹起了阵阵微风,为这个原本沉寂的地方,带来了少见的几许生气。原本挂在天空明艳的太阳,突然隐入一片云层之后,只在云层稀薄之处,投下几缕淡淡的金光。其中一束金光,正正照在峰顶最高处的几块岩石,以及一堵半塌的石墙上。所有倒塌的房屋废墟,都蒙着一层灰,乌沉沉的,遗留着燃烧和烟熏火燎的痕迹。但那处半榻的石墙,连同后方的几块大岩石,却还是原本的灰白色,仿佛在大火中得以逃出一劫似的,显得那样不同寻常。
夜无虞刚把脸从风启刀怀中抬起,偏向一侧,就看到了那堵塌了一半的石墙。
“风启,我们上那去看看吧。那里还有一处未被烧过的地方。”
“好。”
两人在堆积得如同小山似的废墟中,寻着可以落脚的地方,慢慢穿行而过。虽然原本的房屋楼宇都已经消失,但从散落四处的房屋残体,以及地上残留的框架结构来看,曾经,这里应该有几大间屋子,然后侧后方,有走廊院落的地方,说不定是几栋独立小楼,那也许,就是曾经雪杄派掌门居住的地方,有书房,有卧房,有闭关房等等。
半塌的石墙在房屋废墟之后的矮坡上,用许多大方石垒砌起来,大概曾经是后院的院墙,原本应该比人还高,刚好可以挡住后方山顶悬崖边的岩石。房屋起火后,火焰大概未波及这里,所以石墙虽然塌了,但未有烧过的痕迹。
绕过石墙,便是后方一片平地上矗立着的八块山岩。天然的岩石,方方大大,形状不规则,像是从地里直接长出来的,石体上的细小缝隙中,已经长出许多叶片小而圆的植物。再前方,便是万丈悬崖。虽有云雾悬在半空,但不用看也知道,下方定是深得很,根本看不到底。
峰顶上这一小片地方,虽然并不十分宽阔,但由于没有被火肆虐过,所以地上还长着一些细长的草叶和星星点点的紫蓝色野花,成为整片废墟中,唯一还有点生命色彩和生机的地方。
两人绕过岩石,来到崖边,寻了块空地坐下,决定欣赏一会儿一望无际的蒸腾云海,然后便下山去。
坐了一会儿,夜无虞转身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于是往后挪去,准备把岩石当作靠背靠一会儿。却不想,她刚刚靠到岩石上,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岩石,居然发出咔嗒的一声响,突然就往后退去。夜无虞毫无准备,跟着往后倒去。
两人俱是一惊。
风启刀连忙把夜无虞扶起来,两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朝后退去的岩石,很快就撞上了正后方的另一块岩石,被撞的岩石原地顺时针旋转一圈后,往左移去,撞上了左边的一块岩石,岩石原地逆时针旋转一圈后,又朝前移去,正正撞上了最右边的岩石。最右边的岩石,立即往后退去,然后地面上露出一个刚够一人进入的通道入口。
夜无虞和风启刀惊讶地走到入口前,看着眼前的通道。通道有石头阶梯往下延伸,下方深暗且看不到尽头。
两人正站在边上,犹豫是否下去时,刚才移开的岩石又慢慢移了过来。眼看通道入口就要被盖住,两人匆忙对视一眼,再不犹豫,夜无虞当先进入通道中,风启刀很快跟了下去。上方的入口,随即就被移动过来的岩石掩盖住,四周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两块白色的荧石出现在前方。是风启刀抛出的。借着荧石的光亮,两人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石梯斜斜向下,两侧俱是天然石壁,至少,很长一段距离内,应该都是如此。两人于是小心翼翼沿着石梯走下去。走了很久后,石梯终于往左转了一道弯。过了很久,又往右转了一道弯,紧接着,前方出现一条笔直的铺着石砖的通道。
沿着通道走到尽头,却是一个三岔口,左右和前方各有一条通道。最前方的通道,却是很短,已经可以看到尽头,里面什么都没有。两人于是选了右边的通道往前走。走到尽头,左侧并排有三间石室,室内各放有一张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冰晶石床,石床上泛着阵阵寒气,室内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这里莫非是曾经雪杄派掌门的闭关室?”夜无虞道。
“估计是的。”
两人在三间石室各绕了一圈,又退了回来,返回三岔路口,往左边的通道走去。
尽头右侧出现了一间很大的石室。石室修建得四四方方,两侧的墙壁上,都开凿了很多壁龛,壁龛中放着一些牌位。
他们看向右侧墙壁。其中八个壁龛中,都放着一个冰晶牌位,牌位中都有一个用灵力书写的名字。所有的名字,开头都是雪菁二字。还有另外两个冰晶牌位,其中的名字,是黑色的,并未亮起,一个名字是雪菁颜,另一个则是雪菁菲。
片刻,风启刀道:“这估计是历任雪杄派掌门的牌位。原来,雪杄派是一个由雪菁家族世代传承的修行门派,这倒是同其他门派很不一样。”
夜无虞道:“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名字,看起来都像女子的名字。莫非雪杄派的掌门都是女子?”
风启刀看着牌位的名字,点头道:“恐怕是。只是不知,为何最后两个牌位的名字,没有亮起。”
夜无虞看着最后两个牌位,道:“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意外离去的,所以,牌位没有被点亮。”
风启刀想了想,道:“很有道理。若是四十年前,雪杄派突然被灭,连同当时的掌门在内,所有人都是意外身亡,而不是像前任掌门那样,是自然阳寿完尽而离世,那么,本该在离世之际点亮的牌位,便无人来点亮,就说得通了。”
夜无虞看看雪菁颜的牌位,又看看雪菁菲的牌位,疑惑道:“那为何会有两个牌位未点亮?莫不是当时,雪杄派有两位掌门?”
风启刀揣测道:“也许是前一任掌门退位后,尚在人世。”
夜无虞点点头,“这么说来,雪杄派消失时,掌门应该是雪菁菲了。”
他们又转向左侧的墙壁。墙上的壁龛中,只放了九个冰晶牌位,且牌位的位置与对面墙壁的牌位两两相对,姓名不再有规律可循,各种各样的名字,而且,看起来都是男子名。同样,其中八个牌位的名字都已亮起,泛着银色光芒,只最后一个牌位,上面的萧霖两个字,同样是黑色的。
夜无虞道:“莫非,他们都是历任掌门的夫婿?”
风启刀点点头,“恐怕是的。”
夜无虞道:“那最后一任掌门,想必是还很年轻,尚未婚配,所以并无与之相对的男子牌位。”
风启刀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到对面,看着两个没有亮起的女子牌位,道:“刚才我忽略了一点。若是最后一位掌门尚且在世时,已经立有牌位,那说明这些牌位是人还在世就已备好。若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最后一位雪菁家族的女子,不是掌门,而是掌门的孩子。”
夜无虞也走过来,再次看着最后未亮起的女子牌位,想了想,道:“这样想似乎更合理。这样的话,四十年前,雪杄派消失时,掌门就是雪菁颜,她的夫婿是萧霖,而他们,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叫做雪菁菲。”
看着墙壁上的牌位,夜无虞突然觉得很沉重,终是道:“若说雪杄派的人是弃派而去,还自己放火烧了所有房屋,我是不大相信的。若他们只是离开,作为掌门的雪菁家的人,断然不会连先祖的牌位都弃之不顾。当年的雪杄派,估计,就是遭遇了不测,已经全派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