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郑南眼中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看着夜飞雪,一时没有说话。
夜飞雪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立即朝不远处巨石嶙峋的一片无底之渊冲下去。
戚郑南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深渊位于雪杄山后山,据说深达百里,根本看不到底,无数深灰巨石自渊底耸立而上,越往下,光线越暗,还渐渐有灰色雾气盘亘在巨石间。这里是雪杄山的后山凶险之地,据说,从未有人下去过。
戚郑南虽然很快追了上去,但这一次,夜飞雪明显为了要躲开他,一开始便调动全身修为,在戚郑南追上来前一秒,已经冲进深渊下方巨石间的灰雾中,不过转眼,身影就消失不见。
突然,下方的一片雾气散开,红色身影重又出现在前方。戚郑南刚暗道不好,无数尖厉冰凌已从深渊深处飞冲上来。
这波冰凌出现得极为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夜飞雪为要摆脱戚郑南,只顾往下猛冲,雾气顿然散开时,还未来得及反应,冰凌已经迎面飞来,密密麻麻,而左右又有巨石阻拦,无法避让,只能手心聚起灵力,朝密集的冰凌掷去。冰凌被击散部分,但还在源源不断飞出,简直挡不胜挡。
戚郑南速移过去,手中灵剑迅速挥出几道剑式,顿时,一张剑网往下扑去,无数灵力化作的小剑,与飞射上来的冰凌两两对撞,瞬间化作银光点点,飘在空中。
异常寒冷的风,突然从深渊底涌上来。寒风所经过之处,瞬间就结起一层厚厚冰霜。那仿佛是能够瞬间冻结一切的极冷寒气。
戚郑南唤回灵剑,将夜飞雪一带,疾速往上方退去。
退出将近五里的距离后,下方的灰雾才又渐渐聚拢起来,透骨的寒风也未再继续涌上来。
戚郑南一言不发,继续带着夜飞雪往上方飞去。待飞出深渊,重又看到绚烂的山景和明亮的天光时,又继续飞了一会儿,直至远离了后山,绕进前山峰峦时,才稍稍放缓速度,剑身一转,带着夜飞雪下落在一处可以眺望前方起伏山景的断崖上。
确定夜飞雪只是静静看着他,再未有任何反抗之意后,戚郑南才放开她。这才看到,夜飞雪的脸上被冰凌划开了两道寸长的口子。再看她身上,左手臂和手背上,同样有数道口子。戚郑南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拉着夜飞雪坐到崖边一株倾倒的树干上,从怀中拿出一小盒白色的药膏,用手指取了一点。手举在空中,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往她脸上抹去。指尖触碰到肌肤时,戚郑南感到手指下的人,轻轻一颤。他也跟着顿了顿。再一看夜飞雪,她已经垂下双眸,这才接着为她上药。待脸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又抬起她的左手,将衣袖挽起一些,然后三道有些深长的伤口露了出来。
为了化解此时静默带来的尴尬,戚郑南一边为夜飞雪的手臂及手背上药,一边说道:“雪杄山的后山深渊下,据说存在雪杄巨兽,至于那是怎样的巨兽,没人知道。只是据说,雪杄巨兽乃是雪杄山的护山兽,山在兽在,山亡兽灭。而已经消失的雪杄派,据说创派祖师,曾经家中历代都是雪杄山的后山守山人,后来因为得到天启,参顿了剑术,这才创立了雪杄派。而所参顿的剑术,便是雪杄剑法。”
药已经上完,戚郑南将浅绿色的小盒子盖上,递给夜飞雪,道:“每天上药一次,连续七天。这样,之后就不会留下疤痕了。”然后看着前方起伏的山峦,继续说道:“世间关于雪杄派的消失,流传种种说法。而真实的情况,其实三门二派亦不清楚。只知,事情应该发生在冬天,大雪封山之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雪杄派全体闭关之际,山门封闭,不接待任何来客,要直至次年,春临雪融后,山门才会重开。雪杄派消失那一年,春天时,附近门派一直未接到雪杄派重开山门的消息,于是主动过来拜访,结果发现,整个雪杄派已人去楼空,而所有房屋都被烧过。”
戚郑南静静看着夜飞雪,继续道:“许多散修前来雪杄山,是冲着雪杄派的雪杄剑法来的。因为有传闻说,雪杄派虽然消失,但雪杄剑法还留在山上,所以抱着一丝侥幸前来寻找。但前来寻找剑法的人,其实有所不知,雪杄剑法的下部,历来只有雪杄派掌门雪菁家族的人能够修炼,据说,非雪菁家族的人,即使想看下部,也看不懂,而入门的弟子,只能学到上部。这也是为何雪杄派的弟子向来比较少的原因。”
戚郑南看着微微垂眸、情绪低落的夜飞雪,想她定是听了这个事实后,有些失望了,于是说道:“飞雪,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要阻止你来雪杄山了吧。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宝,即使是遗留下来的剑术,寻了去也学不了,更何况,当时雪杄派消失后,三门二派曾多次上山调查,雪杄派的遗址内,除了坍塌的房屋外,已经再无一物。如今山门前仍然设有结界,也只是因为,这毕竟是门派内的一宗悬案,为避免各种传闻和不实消息漫天飞,三门二派才合力设下结界,将雪杄派遗址暂时封锁,以期有一日雪杄派消失的真相大白后,再将结界撤走。而雪杄山的后山,向来都是雪杄山禁地,雪杄派存在时,便无人会去冒闯。雪杄派消失后,虽再无守山人,但也不会有人随便前往。”
夜飞雪静静听着戚郑南说完,沉默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道:“这些事,原本都是不能随便同门派外的人说的吧?”
戚郑南点点头,道:“没错。关于雪杄派的一切,历来只有三门二派的掌门同部分弟子知道。毕竟,人知道得越少,才能议论得越少。”
夜飞雪道:“那谢谢你,告诉了我。”
戚郑南道:“因为这种无谓的险,我不希望你去冒。我也相信,你即使知道,也不会到处去说。”
夜飞雪微微笑起。
片刻,戚郑南问道:“飞雪,你可有去你家乡看过了?”
夜飞雪的神色突然黯然下去,淡淡道:“去过了。那里,果真什么都没有了。”
戚郑南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小的内有一个灵光“戚”字的碧绿玉牌,抬起夜飞雪的一只手,将玉牌放到她手中,道:“飞雪,这枚玉牌你收下。这是青松门的掌门秘牌,持此玉牌,前来青松门,可以随时见到我。即使我不在门内,也会受到特别接待。今后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青松门找我。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这一生平安无忧虞。”
平安无忧虞。
夜飞雪看着掌心中透着温润光泽的玉牌,一时间有些心境起伏,然后笑着抬起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戚郑南,你不怕这样会让我以后都忘不了你吗?”
戚郑南看着她,竟一时无语。她忘不了他,那他呢,能忘得了她吗?要知道,将近三个月的朝夕相对,他早已经对她无比熟悉,她身上的气息,更是早已深入他的内心。即使后面返回青松门,有时闭上眼,那股熟悉的气息,仍然仿佛浅浅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要知道,即使成亲后,他同沈清婉相对而眠的同房次数,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已。所以,他又忘得了她吗?
夜飞雪终是爽朗地笑起,将玉牌收下了,站起来看着远处色彩绚烂的山峦。
戚郑南也跟着站起来,看了一会儿风景,然后道:“飞雪,我送你下山吧。”
夜飞雪点点头,也未拒绝。
戚郑南唤出灵剑,带着夜飞雪,径往山下而去,直到远离雪杄山的北原城,才在城外落下。
再次静静打量戚郑南,夜飞雪突然问道:“听说,你要当爹了?”
戚郑南微微垂下眸,道:“是的。”
夜飞雪笑了起来,道:“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好了,就此道别吧,再见!”说完,转身迈着飒爽的步伐,往城里走去。仍然是一袭洒脱利落的红色身影,深深映在了戚郑南眼中。
那时的戚郑南,又怎会想到,次年的三月,沈清婉刚生完孩子不久,尚在月子中,夜飞雪就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