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夜无虞到达北原城。北原城是前往北方雪域的道路上,最后一座北方大城,历来属自治之地,由世袭的北原城王做城主。过了北原城,继续往北,将到达雪杄山脚的雪杄镇。翻过雪杄山,穿过一片广阔林海,便是终年冰雪覆盖再无人烟的北方雪域。
夜无虞准备在北原城停留一天,采买一些东西后,便直接去北方雪域。
夜无虞想要买的,主要是衣物。她现在身着鹅黄色衣裙,但考虑,进入雪域后,还是应低调行事,不要过于暴露自己,以免引来雪域中野兽妖物的注意,所以想买件白色披风。在雪域中,最好是像雪鹿一样,一身白最容易隐藏自己。
当晚,夜无虞在北原城宿下。翌日上午,便出街采买。因为地处偏北,虽然已是春天,但北原城气温还未大幅度回暖,仍带着冬天的一丝寒意。街上的百姓,也还大多身着薄袄,脚踏毛靴。部分人还身着兽皮短褂,头戴兽皮帽。
下午时,夜无虞在一家店铺,寻到一件中意的带帽白色长披风,以及一双适合在雪地行走的兽皮长靴。之后,便提着包袱,在城中找了家饭馆准备吃晚饭。
夜无虞选的这家饭馆叫做“常来饭馆”,是栋四方的两层楼房。饭馆老板为了吸引四方来客,专门在一楼设了说书台,常年请说书先生在晚饭时间,来饭馆说书,吸引食客。夜无虞选这家饭馆,也是看到饭馆门口挂着的一块木牌上写着:“本饭馆每晚有精彩说书,欢迎各位客官进店吃饭听书”。
夜无虞进了饭馆,由店里伙计引着到右侧一张小桌坐下,点了三样当地特色菜后,便喝着茶,等着上菜,并开始听说书台上的老先生说书。说书先生头发花白,身着灰色长袍,说起书来,声情并茂,摇头晃脑,十分投入,手中所执折扇,时而打开,时而合上。说到口干时,便提起前面长桌上的茶壶,往茶碗中倒入茶水,抬起一饮而尽,然后又继续滔滔不绝说下去。
这一天,说书先生正在说的是北原城的地方志之类的。看来,来这家饭馆吃饭的,外地客人居多,所以,说书先生就向大家介绍北原城的风物人情,历史传说等等。
“接下来,要向各位客官说一说,北原城曾经存在过的一户大户人家,人称北原慕氏的慕家!说起北原城的慕氏家族,但凡北原城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北原慕家存在的历史几乎同北原城一样长。原因无他,据说慕氏家族原本就是北原城王家族的旁系远亲。慕氏家族自北原城建立以来,就世代经商,近百年来,已经成为北原城最大的商贾之家,商铺遍布整个北原城,涉及生意更是包括了米店、绸缎庄、银楼、饭庄、客栈等等。慕氏不但生意做得大,家族的宅院也是越建越大。北原城外以西的屏山山麓一带,曾经就是整个慕氏家族所在。刚开始,慕家不过是因为人口众多,于是迁居城外,在屏山山麓建起宅院。后来,每一代的慕氏又多多少少都会扩建宅院,及至二十年前,屏山山麓的慕氏家宅已是檐宇堆云,宅院无数。慕氏也因此渐渐成为北原城中最有影响力的家族。而城中的许多未出阁女子,更是以能够嫁入慕氏家族为此生最大宏志。但是,唉,”
说书先生突然惋惜地摇头叹息,接着说道:“俗话说,物极必反,昌极必衰,兴盛了近百年的慕氏家族最终也难逃噩运。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慕氏将继续代代昌盛、世世兴旺下去时,不想,十九年前一个夜晚,当所有人都沉睡之际,屏山山麓突然天降大火,大火正正落入慕氏家宅中,猛烈地烧了整整一夜,且难以扑灭。待天明之后,慕氏家宅已经全被焚烧殆尽。最为悲惨的是,整个慕氏家族,及至这一代,慕氏三兄弟家,上下老小,连带家仆,共百多口人,在这场突降天灾中,居然无一人生还,全部葬身火海!啧啧,其状之惨,其状之烈啊!而从此,北原城,再无昔日煊赫扬名的慕氏家族!”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再次倍感痛心地摇摇头,然后喝了一口茶,又才接着说道:“各位客官如今若是经过北原城以西,仍然还能看到屏山山麓当年火灾留下的痕迹。当年的大火最终蔓延到屏山,烧毁了一片山林之后,才最终熄灭。如今,当年被大火焚烧的地方,仍是黑漆漆一片,寸草不生,一派萧瑟凋零的惨象。当然,各位客官也无需特意前去参观,因为屏山山麓一带,已被视作极为不祥之地,据说,但凡去过那附近的人,都会染上不治之症!北原城人早已对那个地方敬而远之,无事绝不前往,否则,就是在自找霉运呐!所以,在下也劝各位客官,绝不要前往那个地方,若是不得不经过屏山,也尽量绕行避之吧!”
说完,说书先生啪一声,打开折扇,对着自己扇了扇风。然后,又接着开口说道:“好了,各位客官,刚刚在下讲了这么一个惨烈沉重的北原城旧事,倒不是为了影响诸位的胃口。现在在下就为各位讲个同样是发生在北原城的轻松故事,此故事可称之为张小天和王翠花两个欢喜冤家的故事,此二人之事,在当年也算是北原城人尽皆知,啼笑皆非!话说,十五年前……”
已是傍晚,饭馆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有人在听书,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专心吃饭。台上的说书先依旧说得绘声绘色,口若悬河。夜无虞静静吃着饭,却是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北原城,慕家,十九年前,大火,无一人生还。
将这些信息集合起来,夜无虞立马想到了风启刀。风启刀虽从未提起过自己是哪里人,也未提过家中情况,但曾说过,他家在北方,而他家中失火,同样是十九年前,同样,一夜之间,家宅被毁,无一人生还。若说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巧了。若非巧合,那么,说书先生口中的北原城慕家,恐怕就是风启他们家。
夜无虞吃完饭菜,静静喝着茶水,心情沉重。从未想到过,风启他们家所经历的火灾远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惨烈得多。一夜之间,一场大火,百多口人,一个家族就此覆灭。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而独自活下来的风启刀,居然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所有一切,渡过了那么多的年月。想及此,夜无虞感到一阵揪心,突然就很想见风启刀。
夜无虞放下茶杯,结了账,重新走回灯火璀璨的街道。想着心事,居然无意识中走到了西门。想了想,径往城外而去。
出了城,夜无虞便闪身疾行。天色已暗,漫天星光下,能够看到一座不算太高的山脉自北向南,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似地,横亘在城西不远处。但不像其他城外的山脉,无论如何偏远,多少还是会有人家存在,屏山看过去,却是黑暗一片,无半点灯火,除了一座山,再无其他。
夜无虞落到近山前,借着月色,往屏山看去。果真,山麓下及至部分山脉,占地十分开阔的一片区域,都是漆黑一片,透着了无生气的寂静,连一只虫豸的声音都听不到。当年被烧毁的房屋残骸应该已经被清理,所以看不到任何残留遗迹,只有某种无声蔓延的寂静,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黑色的土地,连同被烧毁的部分山林,在静谧的夜空下,看得久了,会觉得像一只巨大的黑色影兽,静静匍匐在地,等着吞噬一切。也因此,看得久了,会渐渐觉得,一阵寒意正不断袭来。即使夜无虞有修为,身上也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无虞闪身后退,又隔着距离看了片刻,才返身折回北原城。若非她此行有其他要事,她倒是很想翌日再来,仔细看看那片看起来多少透着诡异的地域,看看那块曾因某种大火而变成伤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