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当没看到,那么我也当没看到。
有一丝委屈怪罪,但是诉说出来又能怎样。
我覆上一枚潦草的笑意:“还好。”
他的手近近的,却没有越过明晰的办公桌线。
若即若离的距离只是想让我一个人知道,别人发现不了他的靠近。
我走出AD大厦,风雨停止了喧嚣。在相同的位置,那人不曾仰头。
我蓦然扬起视线看向头顶。
雨后的天空只有一轮灰黄黄的湿漉漉的半截月亮。
我又望向大厦,30层的写字楼,巍峨耸立,直插云霄。
二十年前,我曾在山野田林里,祈盼过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天上采撷银河里的繁星,只是二十年后,当我真站在通天塔上时,明明伸手可以触到天幕,却发现星芒不见了踪影。
城市里有街灯、霓虹灯、广告灯和景观灯,科技所所创造的光线恢宏壮丽。
它们摩拳擦掌的涌入我的眼眶里,而我却遗失了当初观看时所产生的波涛汹涌的震撼感。
我像个牵线木偶人一样回到了来时的地铁站。
我看向铁皮上贴着的指向牌,上一站宜山路,下一站上海体育馆。
电车按照设定的指示在既定的铁轨上周而复始运行。
电车停驻在我的面前,我感觉它好像化成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我还有点熟悉。
我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走进了车厢。合上眼的我听到一对中年人在絮絮叨叨。
“老伴,我和你说,今个中午,咱们前一栋楼四楼姓蔡的业主跳楼了!”她面露悲凄:“我跑过去看了,惨死了,一摊子血呐!”
“什么!跳楼?”
“对呀,还不起房贷,法院上门来收房,男人一激动,直接就跳了!”
“他不是有高薪工作吗?”
“什么高薪工作,那是骗人的,他去年就被辞退了,大半年了就在家里呆着呢!一直也没找到别的工作!”
“他是不是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闺女?”
“对呀,这让一老一小以后怎么办。工作丢了就丢了,找个差不得就得了,哎,偏偏就是过不去那个坎,以前好歹是高管,现在让他降低标准找个高不成的饭碗,哪能受得了。”
“诶诶诶,别说了,死者为大。人到中年,老婆跟人跑了,工作也丢了,还有一个瘫在家里的老人,那根弦很容易崩掉,人很容易想不开的。”
“老伴,你在看什么?”男人抻长脖子。
“看墓地呀!”
“现在物价几乎半年涨一次,搞不好百年之后养老的钱都不够买安葬的墓地。”
“呸呸呸,在瞎想什么呢!脑袋瓜里尽装些没用的家伙,咱们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你指望那个工资勉强达到交税标准的大傻儿子?他那工资紧巴紧巴付着一堆生活开支,”长了灰斑的妇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念叨:“还有那个好大孙子一堆补习费等着去交,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我停滞翻阅手机的动作,蓦然间记忆起了去年回家路上遇到的事情。
坐在中途堵车的大巴上,被炙热的太阳光照醒的我刚要拉起帘子时,不经意扫到了高速下的斜坡泥路。
百无聊赖地看着它行走着,它的背上驮着沉甸甸几十公斤的货物。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灼热,还是它的蹄子受了伤,还是货物太过沉重。
它的每一步走姿都像在耗尽生命,每一步都颤颤巍巍。
它的脑袋始终低垂着,好像失去了任何的信念。只是在雇主的吆喝声和鞭子下用被蛀空的躯壳哆哆嗦嗦地行走。
而我也只是在看着他,用发霉的眼睛观看着它。
当男人一鞭子狠狠落下时,马脚一个打滑从坡上坠落。
坡上尘土扬起。
灰蒙蒙的。
扬起的每一片粉尘,都是马滑落的印记。
几近90度的坡度,十来米高的山坡。
它的□□在滑行,速度快地连流星都追赶不上。隔着厚厚的玻璃,我明明没有听到轰隆一声,可我的耳膜生疼。
闭上眼的我再次打开时,我只看到横躺在坡底水泥路上的尸体。
它的嘴角和身子下有一片火红火红地血。
万吨万吨的热光在烤着它,它的灵体好像在慢慢融化。
“喂,穿白衣服的赶紧坐下,马上发车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水泥路,它的背上再也没有包袱了。
大巴引擎在缓缓发动,太阳光线正得太猛了,我抬高手捂住眼睛。
它终于轻松了。
我霍然又想起了雪山下马坠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