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因马上看向电子地图,“还有10分钟,但是以靳京的技术,7分钟可以赶过去。”
他一边操控着方向,一边比了个OK的手势,“低估我了,5分钟足够。”
医疗中心没什么灯光,现在一片幽微,只有几个服务型生化人和一个人类医疗官在夜班部。靳京抱着贝尔冲进门大喊:“医生,我们需要医疗舱,患者中枪了!”
一只生化人挂着机械脸壳滑行过来,平板没有起伏的腔调回答:“十分抱歉,我们的三台医疗舱目前都在使用当中,今晚发生了几起暴力冲突。”
麋因挤进去,抓住生化人大喊:“可是我们很急,不能让轻度外伤的患者往后排了一排吗?再等下去老师会死的!”
“呃——目前没有此类规定……”
那个一直懒散地趴在前台的医疗官走过来,绷着脸十分不悦,“别嚷了,没看见墙上保持安静的标志吗?他怎么了?”
麋因气得大吼,“他怎么了你看不见吗?他中枪了!我们需要一台医疗舱!!”
他被惊得退了一步,仿佛被麋因小小的身体和洪亮的嗓门吓着了,但他摇摇头,遗憾地通知:“不行啊,换成平时,我可以悄悄为你们安排一下,把你们往前排。但是今天来的这些都是安委会的特勤,还有城防卫,我要是敢那么操作,被查出来我就完了。”
麋因心急火燎地抓了抓头发,“那、那给我们几只凝血剂,我们先顶一顶……”
“呃……今晚戒严之前,医疗生化人来补充过一次,所以剩下的药剂不多了……”医疗官翻找遍了库存,终于摸出来两支针剂,麋因刚想伸手接,身后传来几声呼哧带喘的呼叫声:
“给我给我!我们也要!”
“多少钱我们翻倍!三倍价钱,先给我们!”
两伙人争抢着冲进了前门,差点把玻璃门挤破了,他们各自抬着伤患,两支担架都由不同型号的生化人搬运到跟前。
他们起先没管麋因,先互相抢了起来,一个雄壮大汉闷声爆吼:“老子的哥哥是指联会的人,我看谁敢跟我抢?”
另一个干瘦的老头也不遑相让,插着腰挺着胸,发出如雷的吼叫:“你才是个家臣,有什么可张狂的?这只担架上面是安委会下辖星联防的干部!”
大汉一怔,脸上的表情颇为不自然,但他依然不让步,趾高气昂望着医疗官,“不就是钱嘛,我们指联会有的是钱,这支凝血剂,我出十倍!”
老头呵呵冷笑,“难道我们星联防就没钱?我可以出一百倍!”
麋因脸色冰冷,掏出电子铳朝天一枪,怦然巨响后移转眼光,冷酷地看着两方人马,“你们都有钱,我也有,我不但有钱,还有枪。把凝血剂给我,不然我毙了你们!”
她现在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也马上就要失去人性的桎梏了,靳京赶紧从身后抱紧她,大声地提醒:“麋因,我们是良民!你只是管理黑市,你不是真的□□混混!”
阿布蹲在地上守着贝尔,蓦然抬头,飘忽的声音对着麋因说:“别、别抢了,贝尔先生死、死了……”
麋因惊恐茫然地转头,看见地上的血水蔓延成了一团巨大鲜红的血泊,他静静躺在红色的血湾中心,宛如睡着了一样。
有一个瞬间,麋因失去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感知,只有麻木感盘踞着这具躯壳,她眼睛瞪得奇大,仿佛眼珠子都能滚下来,亮蓝色的电路板花纹在瞳孔里闪烁。
一个惊雷在她的心里炸开,外面纷乱烦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焦枯的死寂,能量在皮肤与血管里悄然流窜、汇聚、暴走,最后冲破□□,天花板上的灯管同时爆裂,炽白的花火如雨坠落。
靳京不停摇晃着她,“麋因!你在消耗你的精神和生命!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冷静一点,你还有家族要管,你还有鲁比尼,还有我!你不能死在这里!!”
无数坠落的星光和电雨里,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我觉得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三天之后,第一场春雨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这场早春的冷雨十分阴郁,黏答答蛛丝般粘在身上。铅云层叠的天空就像倒扣着一层铁穹,看一眼抑郁症状都会加深一点。
鲁比尼端着一点没动的食物,垂头丧气地回到餐桌边上,气呼呼把餐盘扔在桌上,放弃地说:“她铁了心,就是要饿死自己,咋办啊?”
靳京蜷起双腿坐在对面,将下颌支在自己一只膝盖上,低低的声音说:“她不会饿死的,她只是在钻牛角尖,过几天会想开的。”
鲁比尼用她的蜥蜴脑壳努力想了想,又生起气,转回麋因的卧室门口梆梆敲了两下,“你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有病就去看病!你闷在里面捣鼓什么东西?”
靳京终于看不下去,把鲁比尼拉扯回餐桌边,“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吧,你没发觉她这几天都很不对劲吗?”
鲁比尼哼了一声,“不吃不喝能对劲吗?”
“我的意思是,发生了这么大变故,她却没哭,一滴眼泪我都没见她掉过,这很不对劲。”
鲁比尼干咳了两声,嗓门终于低沉了几分,“我跟你说啊,麋因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她每次遇到点小事,就会哭唧唧,但是遭遇到大事反而不哭的。比如她小时候忘带钥匙,被锁在门外,我晚上回家时,就看见她在门口哇哇大哭,眼泪流得跟喷泉一样。可是她当年参加啵唧电器的正式员工选拔,因为她成绩好,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几个实习生就联合在一起整她,趁考核时把她推到地下室反锁在里面。”
靳京听得出神,急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哇,她很倒霉,跌下去的时候被一根钢条贯穿左腿,直到现在还留了老长一道疤呢。当时考核时间有限,如果她退出去治疗,就只能再等下一轮考核才能转正了,她就一咬牙,用焊枪把伤口烧融止血,拖着那条腿完成了考核。我本来以为她吃了这么大亏,回家来肯定大哭一场,结果她也是一滴眼泪没掉,怎么说呢……就跟现在差不多,整个人都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的。”
“……”靳京现在已经不会为麋因的过去震惊了,但他依然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消化,“我觉得,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什么依靠,这是很不正常的,人类幼崽都需要很多的爱,和关怀、照顾才能长大,她这样……还没有变态,实属不容易。”
鲁比尼迷惑地摇摇头,“我不懂你是啥意思,我们家的幼崽不需要这些,放着自己就能长大。”
“……”靳京终于能感受到麋因平时的无语和头痛了。
但很快的,一个非常重要不能忽略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鲁比尼又拍着门,跟里面的麋因嚷嚷,“那个……我不是想要烦你啊,但是贝尔的追悼会怎么办?请谁来呐?我也不会写邀请函啊。”
麋因终于把门打开了,她脸上没有泪痕,看起来也没哭过,靠着半合的门跟鲁比尼商量,“贝尔老师的朋友我也不太认识,我倒是想请几个科研院的前辈,可是人家也未必肯来。不然就请林凇她们几个叛徒……旧相交、老朋友来好了。”
鲁比尼作为家长,对于自己有能力满足的要求还是会努力的,于是把袖子一挽,大喇喇向麋因保证:“你说吧,想请哪个老登……呃,前辈来?我去请,绑也要把人绑来!”
“别人可来可不来,贝尔老师的顶头上司,当年把他从科研院开除的司澄先生必须要来。还有,星联防的局长武吉、指联会的会长金先生,他们也必须要到场。”
听到她说了什么,靳京就已经坐不住了,他等到鲁比尼走开,才颇为严肃地把麋因怼到墙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不是在给贝尔老师办追悼会,你在给他报仇!而且还是一场他根本不清楚,也不想要的报仇。”
麋因没有反驳,反而淡定地说:“我知道。”
“可是鲁比尼根本请不到那些人来。”
“我也知道。”
他迷惑起来,“那你想要干什么?”
麋因死气沉沉瞧了他一眼,“我想要先礼后兵,鲁比尼先去礼,我再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