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道:“赵先生的死,也是罪臣骆宾王的诗中之意。”
白森道:“确切的说,赵知海要在放火杀人的同时烧死自己,才能把骆宾王的诗完整的呈现于世。”
这就是白森在物证分析室内查过现场后心里萌生的念头,看起来怪异到让人惊骇,却是最符合逻辑的查案结论。
没错,赵知海是一个殉道者,让自己死在烈火中,以此来重现禁止流传的诗句。
颜洵沉默了,他走到林中一处宽敞地,仰起头,目光穿过晨间雾霭,看向天穹中启明的晨星。
白森能猜到这一刻颜洵在想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信念,让一个年轻的棋师先生不惜付出大火焚身的代价?
一想到此,赵知海被大火吞没前的痛苦呼救在白森耳畔响了起来。
“救我!救我啊!”
看起来,赵知海好像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殉道者。
在人类所有自我了结的手段中,自焚无疑是最令人痛苦的,上千度的火焰包裹周身,如此酷刑绝非常人可以忍受,想必赵知海在临死前,让他为之身死的信念也有所松动了。
白森走到颜洵身侧,仰头与颜洵一同看向天空。
“天快要亮了。”她道。
“白姑娘,”颜洵轻声道,“你说,赵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做?”
白森道:“他既然以死写诗,那定然与那首诗有关。”
颜洵低下头来,看向白森。
淡白薄雾在她身后萦绕,黎明前的微弱天光撒下来,她仰头看星的侧脸更显得锐利冷冽,像是闪过森寒光芒的刀锋一般,让迷雾中的诡邪妖恶不得近前。
颜洵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是说,放在罪骨石函里的那首诗?”
“嗯,”白森回过眼,盯着颜洵道,“别忘了,那是首禁诗。”
那是首禁诗,来自参与叛乱的大诗人笔下。
而那位以文才留名青史的诗人所反对的,正是当今女帝,于上月方才黄袍加身的武圣人。
发生在鸿清棋院的两起凶案一旦走漏了风声,让世人得知女帝改朝换代没多久就有如此穷凶噩兆在南方现世,武周的江山,女帝的皇位是不是天命所向,在世人心里可就很难说了。
对于古时王朝来说,一旦天下人心动摇,就有可能引来大乱。
颜洵又道:“老藏书阁的大火是赵先生所为,这么说,徐公子也是他谋害的了。”
白森神色凝重起来。
颜洵的话没错,这是一起连环凶案,查到了放火案的真凶,那么清雨湖上的命案也该水落石出才对。
徐万钧的命案与《咏鹅》诗句密切契合,对此,白森早已详细调查过,那日在篝火旁,面对容州军校尉孙利,她也给出了关于凶手的推测。
是个文人,与死者徐公子相熟,自负于自身的学识,并且能给徐公子献上某种利益。
这些特征,看起来都与赵知海相符。
到棋院入学的前一夜,与陈钰雪一同走回寝房时遇上了赵知海,他带着她们前去寝房的一路上都在显耀自己教棋的成绩,还暗示陈钰雪说,若课下找他补习,还能赶上明年的春弈。
徐万钧棋力不凡,但在他面前始终有个更强的朱启,如果在即将到来的秋奕选拔中抽不到避开朱启的签,徐万钧就不要妄想拿到去神都的名额了,所以他才会伙同谢瑜和沈照宁这两个纨绔,以霸凌的方式逼迫朱启退赛。
不成想朱启是把硬骨头,无论挨了多少拳脚和欺辱都坚决不退,这种境况下,赵知海出现了,他告诉徐万钧,有办法保证一个去神都的名额。
在抽签时作弊也好,在选拔棋赛中干扰朱启也好,身为棋师先生的赵知海总有办法,但此事过于隐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于是赵知海提出夜里到棋院外的清雨湖上细细商谈。
十月十一,子夜,徐万钧来到湖边,踏上赵知海撑到岸边的船。
在船上,赵知海从徐万钧背后发起袭击,拧断了他的脖子,最后抛尸在一丛芦苇边,又从芦苇中的白天鹅翅下摘了翎羽,放置在尸体上,以一起凶案写出罪臣笔下那首咏鹅的千古名篇。
听白森讲完她的推理,颜洵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想来赵知海定然与骆宾王打过交道,说不定他是六年前扬州叛军的余党,接下来只要往这个方向查探,定能坐实他的罪名。”
白森回了声几不可闻的“嗯”,目光却比刚才更为沉重。
颜洵有些遗憾地长叹道:“没想到这件案子就这么了结了。”
白森没再答话,目光落在回转于林间的迷雾中。
从水边断了脖颈的棋生尸体,到火中烧成焦炭的纵火真凶,鸿清棋院的连环凶案,真的就这么了结了么?
她抬手摸了摸腰间口袋,那里放着一只破旧的手套和四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