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猜测徐万钧的命案与那些出身低微的棋生有关,是某个或者某些出自寒门的棋生积怨已久,进而在杀害徐万钧后又在尸身上割开数不清的伤口,最后还以白色鹅羽压魂。
然而今天这场大火将徐万钧命案的线索尽数烧毁,若说大火是与会稽诗社的人有关,这就给颜洵的猜测带来了无法回避的矛盾。
棋院里几乎没人不知道,会稽诗社是一个权贵子弟聚集的组织,容州都督的独子本身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他们没有理由帮助怨杀徐万钧的凶手抹除线索,隐瞒真相。
颜洵皱起眉头,沉默着走到一旁去。
与颜洵不同,在白森这里,会稽诗社早已十分可疑,那些违背常理放置于木楼中的酒坛,只是再次把这个组织推到她的眼前。
因老藏书阁的大火,监院下令所有棋生待在寝房不得外出,原定于今日夜里举行的诗社祭山典不得不取消了。
白森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必须要想其他办法潜入会稽诗社查探一番。
正当白森暗自思量时,一旁的颜洵忽道:“白姑娘,你过来看看。”
白森循声望过去,颜洵抬手指着最高处的一条木架。
“什么?”白森不解。
“你看这架子上,有东西。”颜洵拿起蜡烛举过头顶,仰头看着身前的木架,在其上,有一只方形的盒状物放于木架正中。
白森走到颜洵身旁,黑暗中,看不清那只放在高处的盒状物是什么。
“拿着。”颜洵把蜡烛递过来,白森接在手里。
颜洵搬来酒坛,靠近木架,单脚踩在其上,有了酒坛垫脚,他的双手可以触及木架上的方盒了。
是一只石制的小匣子,手指触于其上,冰凉感立时穿过蒙在上面的灰尘,传入指尖。
颜洵脸色微微一变。
见他迟疑,白森不禁问道:“怎么了?”
颜洵没有回话,只是把方形石匣取下来,放在白森面前。
白森用蜡烛凑近过去,这只石匣子不大,两只手足以合捧,外观还保留着石料的粗糙感,显然是没有打磨过,其上有盖儿,不知匣内有何物。
白森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颜洵面色沉重,回道:“看着像是罪骨石函。”
“罪骨石函?”白森急问道,这名称听起来异常诡异。
颜洵点点头,道:“装骨灰用的,确切的说,用来装罪人的骨灰。”
白森心头一骇。
在大唐初期和武周王朝,主流的丧葬方式是土葬,即以逝者的完整尸身放于棺椁后入土为安,甚少会使用火化的方式对待逝者。
但有两种人除外,一是圆寂的佛家僧人,二是犯了死罪且无人认领尸身者。
将烈火视为净化之物的佛家自不必说,而死刑犯在行刑后,若是尸身在一定时间内没有亲友前来领走,官府就会将尸身火化,并将火化后的骨灰放入罪骨石函中。刑部,也就是当今的秋官会定期派人巡查各地存放的罪骨石函,以确认犯了死罪者均已伏法。
听了颜洵的细细讲述,白森盯着眼前这只用于装放死罪者的石制匣子,再想到头顶上那场大火,脖颈后的汗毛尽皆倒竖起来。
她声音有些发颤,问道:“这里面,装的是某个死刑犯的骨灰么?”
“看看就知道了。”颜洵向罪骨石函伸出手去,拂去上面的尘土,将顶上方盖掀开。
白森定睛看去。
匣子里没有骨灰,只有一张巴掌大的麻纸。
颜洵将麻纸取出,放到烛光下。
麻纸上有四行暗红色小字,颜洵轻声念道:“促席鸾觞满,当炉兽炭然。何须攀桂树,逢此自留连。”
听着诗句,白森心头巨震。
她伸出微微发抖的手,从颜洵手上拿过那张麻纸,盯着其上以暗红字迹写就的五言诗,问颜洵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诗句么?”
颜洵看白森脸色发白,料到这四行诗句背后一定有隐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临海县丞骆宾王的诗,”他眉头紧皱,道,“可是,骆宾王身为扬州叛乱的罪臣,他笔下的诗都是禁止传布的,怎么会有人誊写他的诗句放在这里?”
白森没听清颜洵说了些什么,只听闻“骆宾王”三个字,她就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紧紧抓住颜洵的手臂,急声道:“快给我说说,这首诗写的是何意?”
“我听益州的文人书生谈过这首诗,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颜洵道,手臂上让白森抓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