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独那两次,崔怀瑾前来,她一次也没有见。
第一次他到时,正值细雨初停,屋檐滴水如珠。
他没敲门,只在一楼铺子站了片刻,见绣儿一脸为难地回话“娘子近日闭门不见客”,便没有多言,只轻声问了句:“她可安好?”
绣儿点头,他略松一口气,对着楼上望了片刻便离开了。
第二次来时,他还带了些檀香料,是某次她说过“熏一熏能解乏”的小偏方。
沈知微偷偷从窗缝里瞧到他将那一小包香料放在桌角,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第六日清晨,阳光终是透过窗棂,照到那一叠叠完工的图稿上。她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胫骨酸软的身子,忽然觉得心里沉积的郁结也散了些许。
窗外春意正盛,正是百花将开之时。
她一早便将五日前设计完成的牡丹节“百花舞”演出服图稿整理好,打算亲自送去太常寺给徐长卿过目。可还未出门,楼下却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巧儿急急上楼来禀报:“娘子,长乐长公主和寿王妃二位贵人至。”
沈知微连忙整了整衣襟,下楼出迎。
寿王妃见沈知微下来,含笑道:“司衣大人,我二人今日聊起你的‘极简主义’,越说越心动,干脆便来叨扰你口茶喝。”
沈知微忙请二位贵人移步二楼雅室,她边引路边道:“不瞒长公主殿下和王妃娘娘,上次赏花会后儿此处尚未推出新款式。近日里正忙着给牡丹节的‘百花舞’设计服饰,儿这监礼司衣压力甚大啊。”
长乐长公主“哈哈”一笑,则直接了当:“本宫今儿就是冲着你这牡丹节的‘百花舞’置装稿来的。听说圣人这回竟不经太常寺,直接把任务下到了你头上,”说着来到二楼,她径直在厅中主座坐下,视线一扫:“稿子呢?可拿来给我们看看?”
沈知微招呼巧儿,从她房中取来存放图稿的匣子,将设计稿一页页铺开在案几上。
数十张画稿依序展开,皆是她这五日沉心静气之作——衣纹飘逸,色彩兼具华贵与典雅,各花神各具风姿,既不失节令之雅,又合舞台表演所需,整体风格带有些许大胆的新意,尤其用了几笔淡金与凤羽纹作点缀,独树一帜。
寿王妃初看时未言语,眼中却微有异色。她略看数页便放缓了手,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长公主。
长乐长公主素来直性子,一目十行扫过之后,挑眉轻笑:“有点意思。”
她略提长袖,指着一张以“牡丹仙子”为核心的主舞图稿,轻轻点了点:“你这几稿,徐长卿倒会喜欢,但太常寺卿那个老顽固,定然是过不去的。”
“这主舞裙用的凤羽纹,寓意是好,可依太常寺的老眼光,恐怕会指你‘僭越’、‘轻佻’。”
沈知微眉头一紧:“可妾身查过前朝旧制,牡丹仙子舞原本便用凤羽、金线为饰,只是后来数十年无人再采此制……”
“他若和你说‘祖制’,你又如何应对?”长公主轻哼一声,“那张老叟总想着把个节庆舞排得如诵经一般。”
寿王妃倒是淡淡一笑,接了句:“倒也不能全怪张大人,太常寺素来保守,凡涉宫礼乐舞,总以稳妥为先。”
沈知微垂眸思索了一下,道:“臣女只想尽力将大唐风姿绽放于节日之上,令百姓、外宾皆赞不绝口。”
长公主唇角一扬,微倾身子:“本宫便指点你一条明路——绕过太常寺卿,将这份稿直接呈送陛下审定。他要是喜欢,那旁人哪怕跳着脚反对也无用。”
寿王妃温声接话:“沈娘子这些设计稿诚意十足。”她顿了顿,手指在一叠彩绘纸稿中轻点,挑出几张颇具匠心的,“阿姐看看,这几稿在色调与纹饰的取舍上,倒也别有巧思,不过……”她侧头望向长乐长公主,眼底含笑,“依我对皇兄的了解,这几处恐怕还是要稍作调整才更得他意。”
长公主接过稿子,略一打量,嘴角微扬:“不错。沈娘子的本意,是百花争妍,姿态各异,立意不俗。但陛下向来偏爱疏朗雅致之风,若浓艳了,反而失了他心中那种‘含而不露’的韵致。”
她翻开其中一张梨花妆舞娘的设计图,指尖轻点一处云肩,“譬如这幅,白纱衫上已绘梨花点翠,再叠一重重绢云肩,视觉上虽更显隆重,但皇兄孔会遗憾少了几分空灵。”
沈知微听后,眼神微凝,旋即起身施礼,语气郑重:“多谢殿下和娘娘指点。儿一意从‘百花’之名取象,未及陛下偏好。此番指点,实为一场雪中送炭。”
长公主笑不减,眸中一派从容笃定:“你有才情也有胆识,若再能懂得如何‘投其所好’,便算是入了‘为政者所用’的门道。这些稿子本就不差,只需顺着风向微调一二,便能事半功倍。”
沈知微再度敛容施礼道:“臣女定会斟酌两位贵人所言,细细调整,不负二位对儿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