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铜青色博山炉内熏了袅袅的苦艾香,烟雾缭绕,看着面前这位端方公子,颇有修仙问道的意思。
彼时她只不过是及笄之年,这位公子,端看这面容和气度,应是比她年长约莫十岁。
苏怀黎徐徐上前,躬身作揖:“小女苏怀黎。”
“苏小姐,请坐。”江枫也没有端着架子,神色温和,平易近人。
非特殊情况下,他不露面诊治病人,但能让江南束手无策的奇难杂症,委实不多。
思量片刻后,秉着行医救人的原则,他还是应了下来。
苏怀黎伸出一截手臂,让江枫为她诊脉,顷刻后,却也见到他面上显出极淡的疑惑。
一晃而过,但被她收入眼中。
适才在外面,她那番失落是装出来的,而现下心底委实有几分黯淡和不甘。
江枫的手从素帕上移开,尾指有细微的颤抖,压下心中的猜测和震惊。
片刻后,他略带低沉的嗓音道:“小姐,你的脉象极为虚弱,阳虚气尽,此等脉象我只在气数将尽的耄耋老人身上见过。”
也就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但我观你四肢康健,意识清醒,与你的脉象相差甚异。”
苏怀黎细眉微蹙:“此话怎讲?”
江枫又抬眸细细察看她的神色体态,语气多了几分肯定:“你的脉象虚浮,早该卧病在床,行动不得,不日便会魂归西去,但你如今行动自如,这就是怪异之处。”
江枫的话似乎点醒了她,前世多名大夫为她诊脉之后,都断定她时日无多,但事实上,她在苏府呆了三年,嫁给祝无恙之后也活了两年多,身子虽常感不适,并非大夫们说的将死之兆,活不过数月半载。
或许,她真正是死因,是秦曼曼给她下的那味毒。
“你的意思是,我没病?”她大胆猜测道。
江枫面色讶然,心觉这姑娘心思灵巧,聪慧过人。
“姑娘所言不错,这脉象,应是有心之人给姑娘服用了特殊的药物,营造出来的假象。”
苏怀黎凝眉困惑:“那这人为何这样做?”
“这个问题,姑娘问倒我了,或许你可以想想,生了这“病”之后,发生了哪些异常的事。”
苏怀黎细细回想前世自己刚从苏府醒来的那些日子,似乎并未有特别异常的情况出现。
“只觉得身子不爽,平日里老是困倦,无精打采,其他并无不妥。”
再深想,猛然忆起一事。
苏怀黎明眸一亮:“约莫三年前,我被家人救下之后,就丧失了记忆,全然不记得此前十几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服用了您说的那特殊的药?”
听完她的描述,江枫的内心更是泛起了波澜。
他面上不显,循循答道:“那应是如此了,江湖传闻有一药名为断尘草,服用此药后便会彻底失了记忆。”
她追问:“那断尘草可有解药?”
“鄙人不才,医术有限,无法制出解药,”江枫叹了口气,怅然道,“此药乃是一位隐士高人所制,可惜此人已然不在人世。”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苏怀黎怅然若失,说不难过是假的。
“无妨,如今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已是大幸。”
山高水远,世事无常,她既然能捡回一条命,总有一朝柳暗花明,拨云散雾。
江枫唇线紧抿,委实有些怜惜苏怀黎的遭遇。
“普通人服了断尘草之后,不仅会失了记忆,还会致使身体孱弱,久而久之根基受损,若是女儿之身,不加以呵护,婚后甚至难以有孕,为防止日后出现棘手的问题,江某可给姑娘开一些对症的药。”
听了一番话,苏怀黎才恍然想起今日百世堂一行的目的。
她将随身携带的药材递给了江枫:“这是我生病之后一直服用的药材,麻烦江大夫看看是否有所不妥。”
江枫接过药包,拆开之后,细细看了一番。
“此药用料昂贵,是滋阴补阳的上等药材,虽说无法让姑娘恢复记忆,但对治疗姑娘的身子应是极好的,稍后我往里面再加几味药材,不出三月便能痊愈。”
苏怀黎眼神微微一凝,短暂地怔忡一瞬。
若是这药无毒,那前世自己为何吐血而亡?
秦曼曼分明说过,她每日服用的都是毒药。
她原以为是秦曼曼指使檀儿,在她的药中做了文章,但是现下仔细想来,檀儿没理由为了一个借住在府上的表小姐,干下毒杀人的勾当,若他日东窗事发,她一个丫鬟,可担当不起谋害主子的罪过。
江枫见她若有所思,便唤一声:“苏小姐,请随我到大堂开药。”
云归奉命守在大堂,孑然不动,江南正为一位妇人开完药方,转身见两人一并从后堂出来。
他面露讶异:“师父?”
平日里,江枫几乎不会迈出后堂一步,面诊和取药都是江南一手负责。
苏怀黎病因奇异,用药自然不能遵循寻常之法,一味药材的用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于是江枫便亲自来到多宝阁前,替她取药。
师徒二人都在忙活,苏怀黎走到云归身旁:“你速回苏府,到黎湘阁的小厨房中,将我煎药的罐子取来。”
云归离开后,江南正巧将药材都配好,裹成药包,递给苏怀黎。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小大夫,可否拿一瓶金疮药?”
江南颔首,拿了一个白瓷瓶递给她。
她接过手的一瞬,便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
“阿黎?”
苏怀黎转身,见到一位身穿雪银色绣鹤纹大氅,俊秀儒雅的男子朝自己走来。
“我在外头见到堂内有一女子,身形像极了你,便过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阿黎,今日怎有雅兴出府?”
苏怀黎嫣然笑道:“阿黎见过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