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枫啪的一下撑开伞,他的天一下子变成了墨团似的蓝,死了的蓝,沉重的蓝,整个的呼在他的穹顶之上。
可他不在意天的颜色,只转头看着被春雨浸润着的栅栏,像是假的一样,道路两旁种植着冬青,也像假的一样青翠。
一些微弱的雨点,打在水面上开出的涟漪。一只淋湿了的无家可归的狮子狗,所有的毛贴在瘦骨上,嘴里的牙更显得长了。
玉枫快走几步,怕被狗咬了,走的快了些,不慎踩进路边并不明显的坑洼里,白净的球鞋,浸着一大片黄泥水渍,不禁在心里埋怨起自己,为什么要穿这双鞋。
渐渐的又埋怨起这个天气,实在是不适宜出门,阴沉沉的天气。最适合,什么事情都不做,躺在藤椅或是床上,看一部志怪画册,或是看一本奇侠小说,整个人坍缩在被子里,温暖,洁净,安全的。
玉枫甚至有一点埋怨蒋太太对于祭拜的虔诚,人死了,便是什么都不剩了。虽然有些邪说,说会变成另一种的存在,但是玉枫不大信,对于那些从未见过的诡异的恐惧,倒不如面前一条恶狗来的更直接些。
他们这一代,什么都不大信,有时候他们连自己都不信。
或许是亲眼看见,或是亲耳听说,父亲与祖父辈因为深信而受苦的事情,所以就像是提前打了疫苗,对于深信一类的事情都免了疫。
老一辈倒是曾经深信他的国,可当八国来犯时,老太后领着皇帝比谁跑的都快,只把国的心脏,白手送给他人。
后来深信他们的民国政府,而民国政府只会巧取豪夺和养姨太太,他们是住在租界里的中国人,是中国人,不大对,是外国人吗,他们又没有办法,和洋人一起来鄙夷街市的脏乱,因为这儿是他们出生的地方,认同了脏乱,像是承认了他们血脉里的低级一样。
后来蒋先生出国留学,才知道外国应并非是个处处洁净的地方,也肮脏。佣人早起,把积攒了一夜的屎尿,一股脑的倒在门口的脏水沟里,那味道着实让人无法言语。
玉枫盯着那只被泥水污了的鞋,索性放弃了爱护的想法,任他淋在雨里,不在意了,脚上的鞋子却干净了些,踢踢踏踏走到电车站等电车。
他原本可以坐黄包车的,家门口的一条街上就有,可是下着雨,他是可以撑着车蓬,避风又遮雨,虽然车夫是极其欢欣且心甘情愿的,可是看他一个人淋在雨里,是为了自己,他便从心底冒出不忍。
玉枫撑着伞,站在站台上等着,一共两个电车,一个去东郊的,一个去城里大卖场的,去东郊的车一辆又一辆,好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去东郊似的,而去大卖场的车久久不来,疑心是被人遗忘了,在这个角落里有人要搭电车。
又一辆电车来了又走,失望中充斥着烦躁,心想要是再不来,就回家去吧。
可是回家去也是烦的,蒋太太一定要有许多的话要说,说不准还要哭,就在这里犹豫着要不要回家的时候,电车来了,踏上电车,只往烟雨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