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绝剑静静握于他的手中,一如既往地幽深安静,只是黑色剑身之上逐渐升起幽微的气息,将剑主与它本人都笼在其中。那股气息分明切实可感,可待有观察者真的试图去感受它时,又什么都感受不到,反馈回来的感知,只是一片平淡普通,如同空气。
诸绝果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虽然它一向将自己掩藏的沉默如凡铁。
庄玦本人也就真的如空气一般融入赤野鸟明煌飞旋的庞大妖群中。
一个人类,如此格格不入,身边的妖鸟几近于摩肩接踵,彼此的羽毛都因为拥挤而被蹭掉,纷纷扬扬带着火星,空中地上无处不在。可它们似乎一时之间全都瞎了,也没有任何感知,庄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经过它们,犹如一道蓝白色的水脊,自然地将两侧烈火之流都推开。
逆着妖蝗汹涌而来的方向,走了不知几许,忽然一道青碧颜色横亘眼前,倚天独拔,目光所能极处,仍无法视其顶端。
如此一轮参天巨木,峻极巍峨如山岳,直若擎天之柱,本不应该直到如此近前,才被来人发现。
只是金红色妖鸟绕着它层层飞旋,接天蔽日掩人口鼻耳目,上下数百丈的矫矫巨木,就这样被环绕在锦绣纷呈的烈火织金羽毛中。
巨木自有挺拔之姿,在群鸟环绕中,仍然不改青碧颜色,不被火焚,不显灰败,反而被明煌火光映衬,愈发显出鲜明的青色欲滴。枝条在烈火带来的狂风中招摇伸展,枝叶相击,发出簌簌的声音。
庄玦仔细地向这轮巨木看了一眼,忽然露出顿悟神色,道:“原来如此。”
这轮巨木的颜色,与之前疯狂溃逃的妖虫青蝗,倒是如出一辙的颜色,想来之前,应是妖虫巢穴。难怪此时被重重赤野之鸟包裹焚烧,万千重烈焰之下,仍不断有青色妖虫从枝头叶底掉落下尸体,来不及落地,就被焚烧成灰烬,随即在烈风中扬除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围杀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毕竟,早在庄玦踏足妖魔海之时,此处就已经隐有火光。
既然是青蝗一族的本巢,想来能住在如此奇木之上的,也只应是王虫,或者其他族群内尊贵显赫的存在。此处妖力浓郁的惊人,青木之下,果然是一处妖族修行的风水宝地。
妖力既强,难怪赤野鸟围攻焚烧直到此时,仍有妖虫隐藏在巨木之中,并时不时从枝叶木隙中落下。
原本的至上之所,族中圣地,高贵血脉,强悍修行——
到头来,原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多受几重痛苦折磨和煎熬。无处可逃,被困其中,重重火炼也仍然死也死不掉,尊贵的身份与高深的妖行,到最后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更痛苦许多。
想来还真是挺可笑的。
庄玦提剑,将剑锋搁在自己左掌间。
他饶有兴趣地说:“真是难得的奇木。难怪这群妖鸟要来抢夺,听说鸟群喜高,想来是要做自己的筑巢之所。”
他旋即将剑一横,笑道:“不知伐倒了它会怎样?”
诸绝黑色的剑锋被明光火彩所照耀,仍是一片深深的黑暗,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漆黑,并足以将任何试图投入的东西都化为寂灭。
剑刃微动,随即,忽然响起一道十分嘶哑的声音。
诸绝剑似乎是很久不说话,导致它声音干涩嘲哳,话语也是支离破碎。
它说:“你……为何。”
与其说是一句话,不如说只是勉力吐出几个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连语气也没有,像是一个半哑的人。
庄玦诧异,低头凝视自己的剑,忽然道:“你不该说话,有损功行。”
一柄真器生成的标志就是会有自主的意识,自我的言语,如此才能逐渐变作一个能修行的独立存在,而非工具,或者剑主的附属品。真器之剑,都需要在不断的话语交流中,构建自我的意识,正如孩童需要牙牙学语,才能与世界万物交流沟通。但为什么对于诸绝来说,反而是有损于它的功行?
这个问题,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盘旋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却得不到任何的解答。
只听见庄玦随即又道:“不过,身为一柄剑,若不能随心而作,只为功行而畏首畏尾,失了锐气,又哪里称得上剑呢?”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以手擦拭剑锋,从头至尾,显出十分的珍重与爱惜。
他第一次完全不设防地,显露出这样的温情与安慰。
可诸绝剑已经不再说话。
说一句话,对它而言,居然好似比一路上杀掉那么多的人来的更为费力。
它不再讲话,庄玦却没有忘掉它的问题。青碧的参天巨木下,人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周围冲天火柱,群鸟高飞如盘旋之塔,在这样明光火彩中,庄玦持剑在手,剑锋斜斜指向前方。
他微笑道:“我只是想知道,用这一方巨木去填妖魔之井,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