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孩子和他们一起睡,哄了一会儿很快就呼呼睡了。
老易看着白白嫩嫩的小猫咪,心下怅然。但凡她早出生三四年也好,自己也能给她们过几年安稳日子。也不知道最后孩子还能不能记得自己。
王佳芝总觉得很心虚,奶妈一定感到了,孩子不和他们睡可能是怎么回事。其实大户人家,很难在下人眼皮底下有什么秘密的。
见她脸红扑扑的,他笑道:“怎么了,又脸红了。”
“才没有,是屋子太热了。”她说着,耳朵又红了。
他大概也知道了,她还是不太习惯住的地方人太多。过去去哪里就他们两个,反正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道:“那些一家三代都住在一起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那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王佳芝想起有的人家,兄弟两家睡一张床,中间就隔一道帘子。那对面做什么不是一清二楚,声音都不敢有吧。不对,就是没声音也有动静。那日子过得不是尴尬死了。还有那一家三代住在一个屋子的,那日子又是怎么过的,还不断的生孩子。
果然,人穷志短。她并不觉得这句话是侮辱人的,觉得很悲凉。物资极其匮乏,就谈不上尊严。听说闹饥荒的时候,一个干粮,一只死老鼠就值女人和人睡一觉。
再一想,人家是为了生存,自己就是傻子。连忙消散思绪。反正不管怎么样,她觉得没有人比她的事情更荒谬恶心的。
她想起离开后坐火车,坐的是二等车厢的卧铺,一等车厢太张扬了。也是奇怪,原本四个人的车厢,就她一个人。半夜出去喝水,见隔壁车厢一个人刚下车,就有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儿子过来。那孩子已经很大了,母子两个只买了一张票,还是上铺,根本想象不到是怎么睡。那床铺最多睡得下一个人。
听她道:“没办法啊,他夜里喘得厉害,要不然我也舍不得卧铺的钱。”
她想起为了节省路费,从香港回上海,先是坐船,又转的火车。那低等舱又臭又闷,床上只能躺着,低得根本坐不起来。火车坐三等车厢,干坐着一天一夜,满车厢的臭袜子味。日子不也就那样过着。人只有享不尽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
过去物质上的那些苦难她从来没和他讲过,担心如果她讲了,会不会要他觉得她太卑微,和他的阶级差距太大。而且这些琐碎的困难他们这些作官的大概都司空见惯,而且很讨厌老百姓和他们讲。当然也可能他会更心疼她,而且他并不是完全麻木不仁的。差一点被炸死的时候,她也总是想着,如果有一天能见到他,她一定要告诉他。
可是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和他说,倒不是因为怕他嫌烦,这辈子她总觉得那些苦是她该受的。不管在他心里把她当作什么人,她是把他当作自己的,既然这样,她受苦就等于他受苦,就等于替他赎些罪。或者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他作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折磨她。就连她的过往有时候她觉得也是命运对他的报复,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喜欢的人。
这时候他道:“那时候你连被子都没有,说好几天就盖一件大衣。”
她道:“春天已经缓和了,又用不到被子了。在香港的时候遇到打仗,什么盖的东西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