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阶亲自带一队士兵骑马入马头山,寻访山民。山上匪寇良多,山下仍住着很多山民,锦衣卫驻扎在山脚下,挨着村落驻扎了很多帐篷。徐阶拉住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看着陆炳坐在红鬃烈马上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们初遇那年,曾结伴而行共赴京师。途中,陆炳载着他策马奔腾的经历犹然历历在目。如今,他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意气男儿。
两个人,两匹马,哒哒的马蹄和无言的凝望消失在时间的道路上,这是一条只有前进没有退却的道路。
他们穿过岩底,经过溪畔,到达山脚。
山麓炊香有人家,他们下马亲自走访山民。
穿过一片树林,初夏的雨露打湿徐阶的脚袜,空灵的鸟鸣声声入耳,陆炳牵着马儿在前面走,他缓缓跟上。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射下光线,先是抚摸陆炳的发顶,再轻吻他的脸。
他们来到龙门洞,洞口宽窄仅四尺,走将进去,石穴黑暗深邃,凹凸不平的路坑洼莫测,洞内滴水把士卒的甲衣都湿透了。徐阶被凸起的石头险些绊倒。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是走在前面的陆炳。
徐阶心虚的转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模糊不清的士卒身影,微微挣扎抽了抽手,陆炳用力紧握。
他便不再挣扎,温暖的手心将他的手掌包裹,整颗心都被捂化了。时间点点滴滴的流淌,每一秒都显的弥足珍贵,徐阶感受到手中的温暖,整个人像温水渐渐沸腾一样,心也烧了起来。
他哆嗦着自己的唇,无言呢喃着:“逃不掉了……”
“我对你……”他看着黑暗中,陆炳的后脑勺,终于完全承认真实的内心,不再抗拒,垂下头去。
“罢了……”一声轻叹。
石穴扑啦啦的,数百只蝙蝠飞出洞穴,惹的身后的士卒骚动起来。陆炳将徐阶拉入怀中,抽出腰刀,将经过他们身边的蝙蝠利落砍落。动作干脆,刀刀精准,明明看不见头顶的蝙蝠,可那刀起刀落,在空中一划,便有十几只蝙蝠落地,发出“吱吱吱”的惨叫。
士卒骚动,徐阶在陆炳的身边却心不在焉。
千百蝙蝠纷飞,大如乌鸦,扑面而来,陆炳耳尖,感觉到大片蝙蝠即将涌出。紧接着他察觉到徐阶的情绪,握住他的左手紧了紧,语气中透露着紧张,问道:“你怎么样,被蝙蝠咬到了吗?”
陆炳咬牙,看向洞穴深处的黑暗,他抹了一下脸上被蝙蝠咬破的血口,眉头紧锁。这似乎不是普通的蝙蝠,他当机立断,下命令道:“快退出去!”
然后他抱着徐阶带头向洞口冲了出去,从黑暗进入光明,有一个士卒落在后面,动作慢了几秒,被涌出的黑色蝙蝠群一拥而上,密密麻麻的蝙蝠沾满全身,瞬间变成了皮包骨,身上的血液被一吸而尽,来不及惨叫一声。
蝙蝠遇光退了回去,侥幸逃出来的士卒看见这样一幕,吓得哆哆嗦嗦的踉跄后退,摔倒在地,惊恐的凄厉惨叫,仿佛刚刚那个被吸血的人是自己一般:“啊~是吸血蝙蝠!是吸血蝙蝠啊~”
饶是陆炳见过战争的残酷,见到他血腥的场面,仍忍不住心头一震。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徐阶,凝眉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徐阶收回思绪,同样紧张的看向陆炳。
陆炳的脸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锋利的刀划出来的。徐阶摸了摸陆炳脸上的血痕,怔忡道:“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这什么蝙蝠如此厉害?”
陆炳按住徐阶摸他脸的手,看见徐阶眼中的担心,心情愉悦,轻声道:“没事。”
徐阶凝眉,目视地上的尸体,心有不忍。
洞口外有一处小溪,泉水叮咚,小溪缓缓流淌。清澈的水花“哗啦啦”向前冲,水底能清晰的看到鹅卵石和几尾蝌蚪大的小鱼。
一阵强风吹来,林涛一波推着一波,发出“刷啦啦~”的声音,树叶随风摇曳。
陆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们调转方向,又行数十里,到一处桃林处,终于看见人家,散落的居民十余户,家家门前种满了桃树。
这十余户竟悉数生活在桃林内。
此时,桃树已过花期,葱郁的树叶散发着蓬勃生机。
若是春天时节过来,这一片桃林便会像一片花的海洋,千朵万朵压枝低。徐阶遗憾的看向这片葱郁的绿色桃林,而桃树上已经冒出小指盖大小的桃骨朵。
此处的山民看见徐阶他们,都很慌张,逃似的跑回家关紧大门。青壮男人必定朝他们吐口水,怒目相向,从家里扔出臭鸡蛋石头和烂菜叶砸向他们。
找到山民已经接近晌午,而他们的态度又如此古怪,徐阶只能和一队人马退出桃林,在桃林外休息整顿,命令他们就此停歇,在野外埋锅造饭。
徐阶知道山民怕官军,只能和陆炳两人造访百姓,果然,山民对他们的态度没有之前抵触了,不再扔石头砸向他们。徐阶见一位佝偻着背坐在门前抽着旱烟的老大爷,便上前去询问,那老伯见他们是刚刚带着一队人马的官兵,颤颤巍巍拿着烟杆起身便要进屋。
徐阶忙放低姿态,阻止道:“老伯,别怕,我们是来剿匪的!”
老大爷佝偻着背,进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仿佛没有听到徐阶的话,徐阶只能接着在老大爷的身后,叹息关心道:“老伯,山贼扰民许久,你们受苦了!”
“咳……”老叟吸了口旱烟,呛了嗓子。他的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转过身来,眼珠浑浊,脑子却非常清醒。他用气愤的嗓音,喘息骂道:“别假惺惺的过来跟我说剿匪,谁不知道,跟这些土匪勾结的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咳……咳”
老叟摆摆手,缓慢低下腰,颤颤巍巍捡起脚边的石头,就要砸过来。
“老伯,我们真的是来剿匪的!”徐阶脸皱成一团,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解释,山民都不相信。
“剿匪,你们比土匪还要狠,咳……咳”不说剿匪还好,一说剿匪,老叟更生气了。
他扔出手中的石头,砸向徐阶。
老头看着弱不禁风,不知哪来的力气,鸡蛋大小的石块又准又快的呈抛物线向徐阶砸过来。
亏得陆炳眼疾手快,抽出腰上的刀,向石头砍去,发出“铛——”地一声响,截断了石子的抛物线方向。
徐阶愣怔。
陆炳冷峻的眉梢挂了冰霜,他举起刀尖,对着老叟,冷言冷语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尖离老叟很远,他没有想真的取老人性命,只是太过气愤,若不是他及时出手,那颗石子就砸在徐阶的脑袋上了。
“来啊!”老叟扔下手中的烟杆,气的脸上的皱纹颤了颤,他浑身发抖,两行浊泪划过饱经风霜的脸,道:“治土匪?那么重的赋税,你们当官的时不时来搜刮民财,可比当土匪的狠多了!我老伴就是这么饿死的,”他越说越激动,用手指着陆炳和徐阶,嘴也歪着,吊着眼睛,痛心疾首道:“我儿子是你们当官的害死的,如今我这条老命,你们也要来收了去,来吧,给老叟我一个痛快吧!”
老叟伸长脖子,闭上眼睛,等着陆炳来砍,活像地痞无赖。
徐阶羞愧万分,面红耳赤。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嗟叹握拳。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他身为延平推官,竟然有心思悲春怀秋,伤感桃花尽谢,且心思荡漾乱如浑水。
这万般花花心思有多少是花在百姓身上的!
“还父母官,我看是催命官还差不多!来啊!拿老朽的性命吧!”老叟天不怕地不怕,接着骂道。
陆炳见这老叟骂徐阶,越说越过分,纵然自幼被教导尊重老者,此刻眉头紧锁,英眉如剑锋,浑身散发着冰冻三尺的寒气。
“老伯!”徐阶眼中并没有被辱骂的气愤,反而羞愧万分,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他撩起下摆,膝盖落地,直接跪下了。
空气凝固,四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都道跪天跪地跪父母,只有百姓跪父母官,山民们第一次见到跪百姓的父母官。躲在家门后偷偷张望的山民竟一个一个的从暗中走了出来。陆炳惊讶,手中的刀也放了下来。老叟震惊的眨巴眨巴下耷的眼皮,以为自己看错了。
“徐某自认不是一个好官,今日老伯一语,令在下茅塞顿开,但是我们此行,真的是为剿匪而来!方才我们在洞穴中,死里逃生,一位士卒因此丧命!”晶莹的泪珠挂在徐阶的鼻尖,他不忍一条生命的丧失,说到动情处,泪水也流。四周的山民皆震撼。
陆炳亦愣神,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老伯站立难安,默不吭声。
陆炳放下的刀又提了起来,刀尖指着老叟,只字未语。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刚刚还雄赳赳气扬扬的老叟,此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忙跪下磕头道:“大人还是先起来吧,考上举人便是文曲星下凡,老叟受不得!”
陆炳将地上的徐阶拉了起来。
徐阶走到老叟身前,将他扶起来,道:“老伯可冷静下来了?可否听本官一言?我们是来剿匪的,为何山民见到我们那么害怕和厌恶?”
一位围观了全过程的民妇上前,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官军曾剿过匪,每到一处就掳掠青壮男人打头阵,这里许多青年壮丁就是这么去世的,我的儿子……”民妇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哽咽道:“也是这么没了的。”
“是啊,是啊!”周围的山民见徐阶和颜悦色,不像以前的官军,纷纷围过来附和。
“不仅如此,他们剿不着匪,就拿山民出气,到山民家索要吃喝,甚至在山里胡乱杀人,取了首级邀功。我的儿子就是这么死的,我的老伴是没有粮食,被活活饿死的!”老叟冷静下来了,向徐阶诉苦。
一位年轻的妇女道:“不仅如此,山村青壮男人有的由此入山,与山贼为伍,俺男人就是这么当了土匪,俺让他回来,他也不回来,可俺……”女子掩面擦泪,小声啜泣,道:“可俺已经好几年没见他哩,俺想他哩!”
随后徐阶走访各处,了解下来,方知确有此事,山村青壮男人不堪遭受官军压迫,被抓去剿匪,有的就由此入山,与山贼为伍,剿匪反而适得其反,壮大了山贼的实力。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这人心可以离间,徐阶心间一亮,涌出一计。“这群山贼中,固有的惯贼悍匪不少,但也有被逼迫的,且不少是因为受到军官不公正的待遇,一气之下,当了土匪。他们并不是不想回家,也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官府招安,先削弱土匪的兵力。”
徐阶说这话的时候,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蓬勃的朝气地砸进陆炳的心底,有力的撞击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动。
徐阶仔细思索一番,便开始行动。命人制作木牌三百,每块木牌上面写上告示,在尤溪山贼藏身之地遍插木牌。又在尤溪县衙门口,竖一木牌,摆一书桌。桌上堆些银两,命沈炼在那里守候。
尤溪县衙门口的阴凉地下,馆竹指着木牌,看着空无一人光顾的衙门口,不停的扇着风,烦躁道:“大人这一招真的有用吗?一个上午,没见一个土匪过来,热死我了!”他吐了吐舌头,从桌上端起一杯凉茶,咕噜咕噜两口下肚。
时将入夏,天气变的炎热起来,特别是正午的阳光,微微灼热烤着大地。
沈炼眯起眼睛,打量着馆竹,笑道:“嫌热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守着便好。”
馆竹歪着脑袋,一边扇着风,一边读那木牌上的字,恍若未闻沈炼的话,用清朗而又慵懒的少年音道:“山贼贼害良民,我民苦不…言,本府奉…其回…,额什么字?”,木牌上总共二十几个字,他读的磕磕绊绊。
沈炼偏过头去会心一笑,道:“山贼贼害良民,我民苦不堪言!本府嘱其回家,好生度日,再犯严惩!”
“切”馆竹翻了个白眼,道:“小爷知道了!”
馆竹顶着下人身份,却不似下人般奴性。皆因徐阶从未将他当下人对待,倒像是养在身边的弟弟,府里的其他下人,见到他都要叫他一声“哥哥”。
所以胆子养的越发大,性情越发豪爽。
按理来说,沈炼是有官位的,他见到他还要叫声“沈大人”,但是他私下里与沈炼相熟之后,更加随性起来,沈炼乐见其成。
“所以,爷你去休息吧,小的自己守在这里就可以了。”沈炼无奈,装作拱手做戏道。
馆竹双腿交叠搁在桌上,双手交叠放于脑后,仰望蓝天白云,不屑道:“切——我是看你一个人太可怜了。”他眼神深邃,似在遥望远方,接着道:“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无依无靠的。我去休息,你又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好不可怜。”
沈炼顿了一下,心像是被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触动心弦。
他微微动容,笑道:“那你,一直陪着我。”
“陪着就陪着呗,你要是以后再敢捉弄我,你就死定了!”馆竹放下双腿,坐正身子,冲沈炼扯了一个鬼脸。
沈炼怔然,醒悟道:“小鬼头,我说一直可跟你的一直不是一个意思。”
馆竹看了眼天上越来越大的太阳,不耐烦摆摆手道:“一直还能有什么别样意思?”说完,烦躁的扯了扯领口透气,猛扇了扇风,转过身,将扇子对着沈炼的脸猛扇了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道:“哈哈哈哈哈,凉不凉快!”
爽朗的笑声拂过沈炼的心窝,一扫心上的灼热,他也笑着点头,道:“确实凉快!”
十日过去了,马头山中的木牌少了不少,却没有土匪来投诚,主要是没有山贼愿意带头投诚,有心回家的山贼不敢前来府衙,怕此招是官府引诱他们上钩,目的是杀了他们。
徐阶苦恼,思索怎么让他们相信官府的诚意。整日忙碌还未曾松下一口气,马头山剿匪僵持不下,永安县的命案呈上来了,说是抓到当年的那个凶手了。
初夏的风儿从窗户吹进来,夜凉如水。
树的梢、圆的月、静的夜,烛火摇曳。
徐阶伏案办公。
他翻开推官府内放置的卷宗查探来龙去脉,原来凶手名叫孔贤,杀害宋杰夫妇。卷宗中记录孔贤杀人证据确凿,判死刑引用的律条适当。但是这个案件,当时并没有结案,原因是孔贤逃跑了。徐阶反复查看案卷记录,上面记载孔贤确确实实是逃跑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杀了两个人,还逃出了大牢,问题关键是,他竟逃到了马头山上,当了土匪。听闻朝廷招安,偷偷跑回家中,因犯过罪,躲在家里不敢向朝廷投诚,被邻居举报缉拿归案,现在正关押在司狱司里。
徐阶顿时对这起案件起了兴趣。根据卷宗,孔贤系永安县生员,其家与死者宋杰梯田相邻,曾因引水灌溉之事,发生龃龉。此后不久,宋杰夫妇在家中被害,鲜血印迹点点滴滴延至孔贤家门,且门框处血迹斑斑。死者系致仕七品官,无子女。告发者是宋杰的小妾刘氏和管家徐平。
“一个秀才,手无缚鸡之力,竟为争水连杀两人,且让血迹从作案现场一直滴至自家家门,门框上的血迹也不擦掉,也不逃匿,等到被官府抓获,确认罪行,又从牢中逃走?”徐阶嗤笑一声,将卷宗丢给半仰卧在塌上独自下棋打谱的陆炳。
“给你看看。”徐阶太阳穴处隐隐作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拿起桌上的卷宗,微微后仰,将手里的卷宗轻轻的向陆炳抛去,愠怒道。
卷宗从徐阶的手中被丢到了陆炳的怀里,陆炳漫不经心的放下左手的棋谱,右手的黑棋,青葱玉指拾起怀里的卷宗。
他半垂眼皮,对着烛光,浏览手中泛黄的书卷。
“这样的案件到底还有多少!”徐阶拍桌案“腾——”地站起来,桌案颤动,烛火跳动,木椅摩擦青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徐阶很少发脾气,即使不高兴,也只会跟自己生闷气,这回是气的狠了。
陆炳不禁抬头,眸光沉浮,道:“若宋杰夫妇是孔贤所杀,那他他大可不必让血迹斑斑公然呈现,公然呈现似挑衅。若他有意公然呈现血迹,必然是不怕死的,被抓后却又为了活命逃跑,当了土匪,十有八九又是一桩冤案。”
陆炳将卷宗轻轻搁置在塌上的桌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不过,我比较好奇,他是怎么从司狱司里逃出来的。”
“这不重要。”徐阶眯眯眼睛,火气降下来,舔了下嘴角,冲陆炳讳莫如深的笑道:“重要的是能不能除匪,就要靠这位孔秀才了。”
司狱司中,长年不见阳光,霉味充斥整个牢房。
徐阶在烛火下细看孔贤,孔贤二十出头,跟自己的年纪相仿,是一瘦弱书生,身形和自己差不多,脸色病态苍白,满脸的泪水,跪地称冤枉。
徐阶今日只是想听凶手陈词,他不动声色,问道:“孔贤,刘氏告你杀宋杰夫妇,如今证据确凿,有何话说?”
孔贤伏地嚎呼道:“青天大老爷明察啊,生员……”一想不对,改口道:“小人冤枉啊!”
“冤枉?冤枉你为何在招供书上画押?”徐阶喝问。
孔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小人是遭不住刑法,屈打成招,实则另有隐情啊!”
“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但是不会冤枉好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待我查明真相,便明是非黑白!”徐阶严肃道。
这件案子并不难查,第二日,徐阶把刘氏,徐平皆请到公堂之上。刘氏面容姣好,脸上却有匆忙之间留下的胭脂痕迹,素缟衣裙之下,露出一截大红裤管。而徐平只是个仆人,却着锦衣华服。
粗鄙乡人,犯罪手法实在不高明,刘氏身为宋杰小妾,服丧期间素衣内穿红裤,徐阶连死者尸体都未检验,便将真凶缉拿归案。
表面上刘氏,徐平异口同声咬定孔贤杀人,且以半年前的田中灌溉引水纠纷为由,杀人动力,物证,人证俱全。
实则经不起推敲,证据也太过明显,杀人犯不仅没有清理现场,毁灭证据,而且让血迹滴到自家门口。以徐阶处理过得案件经验,一眼即可看出其中端倪。
他把刘氏和徐平分开审问。对徐平说,刘氏已招认,你还不招,罪加一等,吓得他磕头画押,立即从实招来。
案件真相很简单,老夫少妾,宋杰无法满足刘氏,刘氏私通徐平害了宋杰夫妇,嫁祸孔贤。
案件推翻,沉冤得雪,孔贤眼泪汪汪抱着徐阶痛哭,直呼:“青天大老爷啊,呜呜呜……你不知道生员在那马头山上过得是什么浑日子,他们欺负在下是读书人,拳打脚踢常有的事,过得比山下惨多了啊!”
次日,孔贤揣了银子,招安投诚,开开心心的回家,过安生日子去了。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郑家寨暗流涌动,见官府此举并非诱杀,没过两日,三三两两的土匪从山上下来投诚。
郑家寨的窑洞里,郑新急的团团转,他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他娘的!你他娘的不是说他们打不上来吗?草,老子的人都被挖光了,奶奶的熊,他妈老子让他们偷偷下山,投降的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