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仪望向端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他只是坐着便自成一世界,矜贵冷清的仿若一尊神佛,远得遥不可及。
从始至终,宋豫璋和他们这些私生子都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谢明仪早就清楚。
只是在这一瞬间,谢明仪觉得这尊神佛很是陌生。
早些年,他曾感激宋豫璋拉了他一把,如今来看,这尊神佛始终是供在宋家住宅的神龛中,和宋老爷子一样高高在上,端坐云端顶层,冷漠算计的掌权人。
既然如此,谢明仪隐藏在内心的埋怨也轻而易举地表露,说出了那句伤人的话来。
“我知道,是你不想我回国,就和你不让二哥回国一样。”
宋豫璋闻言,微愣了一瞬,但很快遮去了眼中多余的神色。
他没想过谢明仪会这样想。
谢明仪见他脸色不变,依旧是疏冷寡淡的样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追加投资,比赛提前,让我被这些赛事绊住,没有回国的时间,都是你的主意吧。”
宋豫璋只掀起眼帘,淡淡地看着他,不带有一丝的审视,只是看着一个人。
“大哥不想让我见温尔,是吗?”
等谢明仪说完内心想表达的后,宋豫璋才开口,“你和陈鹤生的情况不一样,我从来没有阻拦你回国。”
谢明仪不答。
宋豫璋沉默片刻,再道:“如果是因为温尔,实则没必要。”
现在的谢明仪回不回国,温尔和他都不会再产生什么男女之情了。
“呵。”谢明仪笑,唇边笑意渐冷。
他脑海中浮现出宋豫璋钱夹里的那张照片,讽刺着质问:“那你呢,又是如何看待温尔的?”
宋豫璋眉心轻皱,他想谢明仪应该是想到了他钱夹里陈书珍的照片。
宋豫璋只是垂眸一笑,声音都轻了几分,“温尔很好,我喜欢她。”
谢明仪认识宋豫璋十年了,第一次从宋豫璋脸上看到这种温和的笑意,眼里不是只有漆黑冷漠,也有波澜起伏。
回想这一年的过往,与温尔,与宋豫璋,谢明仪隐约觉察出什么,
“你是故意让我看见那张照片的?”谢明仪满是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豫璋。
这个问题。
宋豫璋不想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代表他曾经确实担心过温尔会喜欢上谢明仪,所以才用了个不光彩的手段,让谢明仪和温尔做了一次切割。
宋豫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是谁?”谢明仪太了解这个大哥了,他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了。”
谢明仪冷笑,含怒反问:“那大哥是既要又要?”
宋豫璋很轻地扯了下嘴角。“我应该没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你既然问了,那我不妨直言。”
“我心里只有温尔一个,我会娶她。”
谢明仪愕然,瞳孔轻颤,心中万般震撼。
作为宋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不管是社会形象,还是商业手段宋豫璋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的婚姻怎么可能由自己做主?
冷静之后,谢明仪是不信的。
“顾岚漪怎么办?”
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宋豫璋的情绪都是很冷淡的,提及温尔才会稍有起伏。
眼下,语气冷漠如常。
“顾岚漪?”
宋豫璋似是不解,“和她有什么关系,老一辈口头的约定做不得数,我早就跟顾老爷子说清楚了。”
牛啊。
谢明仪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在被宋豫璋带动,最开始的气愤不满也都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化解。
更何况,宋豫璋主动搅和了宋顾两家的联姻,恰好是谢明仪乐见其成的。
谢明仪轻哼,“老爷子没将你关小黑屋?”
这是另一段往事了,恰好被初到宋家的谢明仪有幸目睹过。
不知是什么原因,宋豫璋被老爷子关进了禁闭室,不给水不给饭饿了三天,出来的时候宋豫璋面无表情,眼睛黑白分明却不见一丝光彩,人似一尊漠然的雕像,没有真人的情感。
之后宋豫璋就被安排出国,谢明仪和他也只保持手机联系了。
宋豫璋似也想到对方提及的那段往事,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这些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他会主动离开宋家那座阴沉庞大的牢笼。
谢明仪回过味来,被宋老当继承人培养长大的大哥,一直循规蹈矩,唯宋老是从,如今他竟然从大哥身上看到了一股反抗精神。
宋豫璋想做什么?
这其实对应了宋豫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想清楚以后做什么了吗?
宋豫璋平淡无波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温水,这是结束谈话的暗示。
恰好敲门声响起,工作人员朝谢明仪打招呼。
宋豫璋起身,“该你上场了。”
工作人员陆续进来,给谢明仪换上赛车服,戴上头盔。
谢明仪扣手套时,朝赛道两旁望去,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席卷全场,各种语言交错,呼喊着他车队、他的名字。
直到他坐进赛车里,宋豫璋依旧和工作人员站在一起,在赛道边。
谢明仪启动赛车,滑到宋豫璋身前,要笑不笑地问:“大哥什么时候这么闲了,来看我比赛?”
宋豫璋抬手看了眼腕表,微一点头,声音淡漠如昔:“注意安全,我会在终点等你。”
他还是那尊冷漠的没有人情味的神佛。
突如其来的情绪,令谢明仪鼻尖发涩,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远处喧嚣的观众席,想将这种被触动的情绪嫁接在旁人的热闹欢乐上。
宋豫璋很忙,只看过他一场比赛,是他在北美第一次参加赛车。
那时候,宋豫璋说的也是这句话。
-注意安全,我会在终点等你。
他无法原谅宋瑞昌玩弄他母亲的感情、无法释怀宋老的残酷教条,他恨宋家!
唯独,对宋豫璋。
谢明仪是没有恨的。
至少,在他最辛苦最落魄的那几年,宋豫璋真的有做一个大哥该做的。
教他如何做一个人。
真是可笑,宋家这种恶毒的基因居然能有宋豫璋这样的人。
谢明仪手背筋骨暴跳,骨节弯曲,用力抓着方向盘,漂亮的桃花眼下,一片暗红。
这一刻,天上流云飘散,眼前的路被无限放大,他打着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轰鸣。
他脑子里,在想温尔。
或许,他是真的该放下温尔了。
自己对温尔的感情,开始于一种同类的精神寄托。
温尔会喜欢宋豫璋再正常不过了。
他利用温尔接近宋豫璋的目的是离间宋家和顾家的关系,而宋豫璋想娶温尔,这就注定了宋家能用来联姻的适龄青年只剩下自己和陈鹤生。
巧的是,陈鹤生常年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他一心想让宋家分崩离析。
比赛结束,耳畔叫嚣欢呼声不停。
不停地有人上来和他拥抱,拍打他的肩膀。
这一次谢明仪没去看名次和时间,只在人群里搜索熟悉的身影。
宋豫璋站在那,俊美的脸庞上神情冷清,与周遭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明仪挑眉一笑,长腿一迈,快步走到宋豫璋面前。
宋豫璋:“祝贺你。”
他将那只天鹅绒的首饰盒递给了谢明仪。
谢明仪不解,随手接过,按下按钮,盒盖弹开——
是记忆中的那块怀表,里面嵌着母亲的照片。
更多的遗物早就被宋老安排人一把火烧了,谢明仪时常望着月亮,都快要记不清母亲的相貌……
谢明仪珍惜地握在掌心,手臂都在发颤,胸口比之前起伏的更加厉害。
喉咙哽咽,他别过头望向欢乐的人潮,想说谢谢。
最后,他只颤着音说了两个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