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扶祁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像往常一样和喊魂一样地四处寻找思季，他今天要去做一件于他而言不可以再拖下去的事——他要下山，回南启宫。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鬼谷，也不可能不去看逝去的齐沁兰一眼，哪怕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并不多，所以，他虽然对不告而别很抱歉，但若是不这样做，他离开不了。

天由就这样和南启要打不打的耗着，时不时攻陷几座城池，却从不直逼南启京都，奇怪的是，作为南启与天由交界的这座城，却只有流民的抢掠，从无战事发生，不知道是不是忌惮着鬼谷。

毕竟鬼谷人虽不多，但秘术不少，每一个拿出来都可以让天由溃败，只是这样做，鬼谷大概率又会被南启收编，总不可能又反过来和南启打吧，暂且不说南启与鬼谷的数百年情分会因此彻底斩断，光是无辜受累的人就够令人心下不忍了。

所以天由耗得起，鬼谷耗得起 ，但扶祁不行。

“起来之后先去用早膳，我今日去后山采药了，约莫晌午回来，等我。”扶祁一眼看到思季留下的纸条。

“等我”二字横冲直撞进扶祁眼眶，一片酸涩。

扶祁还是离开了，他学过功夫，虽不及思季，但躲过几个鬼谷出口的守卫还是绰绰有余的，令人头疼的，还是思季的结界。

这该怎么出去呢？扶祁想着，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刚碰到银灰色的屏障，就直直穿了出去。拦不住人吗？扶祁十分疑惑，不应该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一直到整个人都穿了过去，屏障也没有半点阻挡的意思。

这属于……吓唬人的吗？扶祁眨眨眼，还是……

低下头，扶祁只感觉胸腔有一股热流在滚动，心脏处隔着皮肉和衣服，依然发出淡淡的光。圣铃吗？这个结界挡不住圣铃吗？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思季说过，圣铃是鬼谷圣物，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没多想，扶祁赶紧离开，可刚走没有几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连忙躲在一棵老树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就这么一个人能去哪里？啊？你说，能去哪里？大大小小几十个人守着围了一圈还抓不到一个人？你们是废物吗？”是思季愤怒的声音。

“谷主……那个人身手很敏捷，神出鬼没的……我们……”身边的侍卫唯唯诺诺。

“还在这做什么？找啊！”思季知道结界拦不住圣铃，扶祁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大，现在只能一处处找，这是最笨的，也是唯一的方法。

“是。”身边的人齐声，一哄而散。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扶祁眼眸暗了下来，转身离开。

鬼谷不远处便是集市，上了集市，人也多了，只不过多数是流浪着的老弱病残，扶祁一身不平凡服饰反而更加显眼，恐怕还没出城，就被鬼谷那帮人抓回去了。

但现在找地方换一身衣裳更容易暴露，他只能东躲西藏往城门方向前往。

“又来了！又来了！他们又来了啊！”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句一句又来了，令人们愈发慌乱。

扶祁拉住一位老婆婆，也不自觉紧张地问：“谁来了？”

“他们，他们！”那位老婆婆还没说清楚，就甩开了扶祁的手，一瘸一拐地离开。

扶祁逆着人流，向着远处望去，只见一群流民恶徒手拿棍棒，疯了一般向着人群冲来，嘴里叫嚣着听不懂的方言，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扶祁也下意识地想往回跑，但那样就是与城门背道而驰了，跑到尽头，又是鬼谷，不行……

“扶祁！你他妈疯了！回来！”思季刚上集市就看到扶祁了，只是不好打草惊蛇让人跑了，可现在再不喊扶祁就要去送死了。

扶祁听到思季的声音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没有回头，流民暴动，多半是战事又有了变动，那扶祁就更要回去了。

“扶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自己看看，你能过去吗！”思季终于挤到了扶祁身边，死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将人带回去。

可思季哪有那力气？本来半走半跑就已经很累了，怎么还能拉动执意出城的扶祁。

“你和我回去，出城的事之后再商议。”

“思季，没得商议，我必须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扶祁扯下思季抓着自己的手。

“我回去？然后静静等着你的死讯吗？你觉得你有多大的能耐啊？！”思季双眼猩红，要被扶祁愚蠢的举动逼疯了。

“思季……思季！”

……

扶祁死了，死的特别仓促，就连思季都没反应过来，就看着扶祁直直倒了下去。

有时候变动来的总是不留给人一丝思考的余地，而在这个时候，一切举动都是下意识的。当扶祁看到一只乱箭直直地射向思季的时候，眼前都是黑的，而却在下一刻挡在了思季的面前，像是排练了几百次的意外。

可笑又真实。

一箭过后，数以百计的乱箭倾斜而下，人们嘶喊这，躲避着，没有人会去在意倒下的人里那其中一个扶祁，只有思季……

只有思季看到了，活生生的扶祁在他的面前倒下，只有思季真实地感受到了热血喷溅在脸上的疼，像是灼烧般的，还有的，便是深深的无助。

“扶祁……不要死，不要……”思季看着怀中扶祁已经没有了血色的脸，他听不到身边的任何声音，包括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朦胧，只知道一味的为扶祁笨拙止血，二十几年的医术在这像是没有了任何用处，救不了扶祁……也救不了自己。

“扶祁，你睁开眼睛啊，看看我，看看我好吗，我求你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思季哽咽着，抱着扶祁，向着鬼谷膝行，再近一点啊，明明就快到了啊。

“思季，不要哭，不要哭了，我……想回家，回……回南启，我，我不疼……的……就是困……”这是扶祁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的，没头没脑。

思季没有听清，他很想听清，扶祁不会死的，不会的，还会听清的……思季轻声叫着扶祁的名字，不过，再也没有回响了。

太阳快落下了，思季无力的一遍又一遍喊着扶祁，声音带着颤抖。

“扶祁，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爱逗我玩吗，为什么不说话啊，扶祁……”

“不是有圣铃吗，不是那么有本事吗？你看看我啊！扶祁！”

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思季绝望的喊叫，扶祁终是没有活着回到鬼谷，他在思季怀中慢慢冰冷，再无生机……

扶祁今年才十九岁，大好山河的什么都没见过，明明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不爱惜自己呢？思季想着，鬼使神差地弓下腰背，在扶祁脸颊上落下一吻。

树上的叶子被风卷落一片又一片，没有尽头似的，很美很美，像是孩童用草纸折成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一只蝴蝶落在了思季的肩膀，恍惚间好像是扶祁凑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