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睢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窗纸上的剪映,“你把信传给我吧?”
“这……”沛然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的迟疑,“我要如何把信传给您?我就在门口,您还是过来拿吧,百衢大人说这封信内容很重要,阅后即焚。”
睢羲闻言轻笑了一声,没再同门外的沛然说话。
姜芜被一席冷意拂醒,她不动声色地合着双眸,在衣袖的遮掩下握住了无心乱的手柄。睢羲不在她身侧,她并没有感受到睢羲的气息。
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出去才是,只怕是遇到了紧急的事情。
外面的风声已经停了,四下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想起的水滴声。
姜芜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月华铺满,房间一片清亮,她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床榻不远处的老板娘。
老板娘披头散发地背对着床榻,唯有那支红牡丹还别在耳畔。
姜芜按了按眉心,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先发制人,“这么晚,不知道有何事?我应该没有事情喊过你。”
老板娘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反手指了指床榻。
姜芜这才发觉床榻边缘有一湾水,这张床是一张带脚踏的架子床,除去铺盖着被褥的窗体外,还向外延伸了一部分,滴水的地方就在脚踏之上。
姜芜手持无心乱飞身而出,她拉开同两者的距离,落身于门口之处,她借着月光抬眸看向床榻的位置,这才发觉上面不知何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肉块,它们蠕动着,落下不明的液体。
老板娘缓缓地转身,依旧背对着姜芜。
“这便是人面鬼吗?”
老板娘反手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隐藏于发丝之后,生于后脑勺上的一张呆滞无神的脸。
姜芜看着老板娘一步一步地倒退而来,面色一凛,正准备甩鞭抽向老板娘,却觉得四肢无比的沉重,她垂眸一看,那些死去的人正七窍流血地缠着她,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鲤鱼精小灰抱着姜芜持着无心乱的手,商扶庭抱着她的腰,袁星月趴在她的背上,还有常胜、常晓芙、步寒夜、萧舒延……
他们浑身流着血,很快便积成了一湾血泊,他们如同水蛭一般吸附着姜芜,要将她拉到无间地狱之中。
姜芜放弃了挣扎,她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暂时遗忘的记忆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将她的神志压垮,她太想念睢羲了,太想同睢羲在一起了,每日的幸福与快乐让她忘记了曾经做下的血债。
姜芜想要安宁的生活,但是这些死去的人不愿意。
姜芜觉得脚下一空,被他们迅速拉着下坠。
睢羲察觉到姜芜的异样,迅速转身看着她,神情担忧地输送了一缕戾气让她清醒过来。
“濯濯,醒来,都是梦。”
姜芜随着他们坠入了烈焰地狱,黑暗从四周向她笼罩而来,身下是滚烫灼红的烈焰岩浆。
一道裂口撕破黑暗,渗透了一些光芒于姜芜身上,一只骨节分明、让她万分熟悉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姜芜双唇一瘪,眼泪簌簌而下,她伸出双手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
姜芜一个深呼吸,如同溺水之人般从梦中醒来,她神情惊惧地看着四周,最终看进了睢羲的眼中,片刻后安静地垂下了双眸。
睢羲眉心一拢,看着姜芜的神情,心中忍不住得发慌,他很熟悉姜芜现下的这副神情,每每姜芜心中有事,又不愿意说出口,她便是这副神情。
睢羲急于开口,生怕姜芜会再次一走了之。
姜芜轻轻地推开睢羲的手,随后背对着他躺在了床榻里侧。
她像是一只蚕,吐丝织茧又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睢羲躺下把姜芜拢在怀中,伸手擦去了她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问道:“做噩梦了吗?要同我讲一下吗?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姜芜咬着自己的手指,颤声道:“你说谎……你不会一直陪着我……”
睢羲贴着姜芜的后颈,轻轻地蹭了蹭,“那帮我雕刻个木偶身吧,将我的神魂放进去。”
“你又不像妖族,妖有内丹,即便是能保留下你的神魂,很快也会消散的。”姜芜说,“除非……”
睢羲安抚性地吻了吻姜芜的肩颈,羊肉在他体内燃着血液,他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用亲吻和拥抱来安抚姜芜的情绪。
“除非什么?”
姜芜的神情一片麻木,声音却如平常一般,“你同我签订同心咒,以我之命,续你之生。”
睢羲闻言周身一愣,耐心解释道:“为何又想起这件事?我记得我们们之前似乎谈论过,若是我死了你也会死的,所以我不愿。”
姜芜环臂抱紧了自己,呢喃道:“……一起吧……”
睢羲抬手摸了摸姜芜的头发,“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睡吧,马上便天亮了。”
姜芜想起梦中的事情,突然沉吟了一声。
“怎么?”
姜芜摸索着自己的后颈,“帮我看看我的脖子上还有头发里有没有东西。”
睢羲无奈地一笑,他抵到了姜芜后颈的位置,“不会有东西的,我在你身上设下了护体结界,人面鬼不会附你身的。”说完,他怕姜芜心不安,特意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脖颈,穿过发丝逆着向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有,没有东西的。”
姜芜迅速翻身看着睢羲,眼圈泛红地看着他,“让我看看你有没有。”
“好,给你摸。”
睢羲牵引着姜芜的手搭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姜芜按在睢羲脖颈上的手突然用力,顺势迎上去吻住他的双唇,呢喃道:“我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睢羲捏着姜芜的腰将她提到了身上,“你后悔了吗?”
姜芜摇了摇头,“我不后悔,但是……你要活着,我活着心中有愧。”
睢羲蹙眉,他托起姜芜的脸,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姜芜勉力勾了勾唇角,“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睢羲沉默了片刻,随即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他扶着姜芜起身,然后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姜芜伸手抚摸到睢羲心口的位置,那处用戾气遮盖的伤口,在她的手指下露出本来的面目,黑红色的创口中依稀可见一颗勉力跳动的破损心脏,从其中延伸出来的黑色纹路遍布大半个胸膛。
姜芜现下反而有些不敢触碰,她看着面前骇人的伤口,身体忍不住得颤抖了起来。一直被姜芜藏起来的焦虑趁着她心智薄弱之时,张牙舞爪地跑了出来。
她那些焦虑着的死亡、一眼望到头的时光、迟早有一日的分离、见一面少一面的日子,全部涌到了心间。
姜芜神情痛苦地将那些焦虑重新压了下去,她小口小口地倒换着呼吸,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若是真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姜芜不知晓睢羲会花多久用来遗忘,她既希望时间长一些,她在睢羲心中待得久一些,又希望时间短一些,睢羲能尽快忘掉那些悲伤。
睢羲见状伸手擦去了姜芜脸上的眼泪,然后将衣裳穿好,“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你……你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