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是祝与安。
祝与安握着电话,正歇斯底里地对着通话另一头的人。
从他们的视角,声音听得不真切,但能看到祝与安的表情是痛苦的,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这和他们认知中那个遇事佛系、情绪稳定的祝与安不一样。
“这...有纸吗?”夏予急急忙忙寻找办公室里的纸巾,环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最终在自己包里的隔层中才找到一包纸。
等祝与安挂断电话,平复好心情后,她试图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进办公室,可泛红的眼角和鼻头,都彰显着它们主人的不寻常。
“喏,你要的报纸。”祝与安把被自己揉皱的一沓报纸放在桌上,而后便沉默地坐在凳子上,低头摆弄抽屉和锁。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金属锁和木制书桌碰撞的声响。夏予的纸巾甚至没有机会递上去。
夏予和贺霂都在偷偷瞥她,又不敢主动搭话,只能互相示意对方先开口,而这一切其实都被祝与安注意到了。
“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祝与安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就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夏予松了口气,重新挂上笑容,安慰道:“和家里人吵架没办法避免的,我想吵都没人吵,我爸妈都离婚又再婚了,最好我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打扰他们新的小家。”
夏予说得很轻松,但也是事实,父母离婚后只有外婆照顾自己,她早已不知道被父母唠叨和被管教是什么样了,毕竟她很省心。
“那我很羡慕你,我希望他们别来管我。”祝与安自嘲地说,“他们才不是真的关心我。”
听到这话,夏予和贺霂四目相对,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也以为他们很爱我,所以我一直都很‘听话’。”祝与安扯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继续道,“我不可以有漂亮的新衣服,因为家里困难;我不能去上市区更好的高中,因为县里的高中承诺我们家,只要我去那上学学费全免;我不能选我喜欢的专业,因为女孩子学师范才稳定。”
“但真的是为我好吗?不是的。”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在大学室友的帮助下意识到了这一切,瞒着父母转专业学计算机,这才让她毕业后能够逃得远远的。
他们静静地听着,听祝与安说自己有个十八岁的弟弟,从小因为学习不好砸钱上私立校,眼见着考不上大学就要让她花钱帮他出国读书。
以前还能挣钱的时候催着她给家里买房,现在失业了,便催着他回家相亲,还多是一些父母认为有房有车事业稳定的“才俊”,实际上大腹便便、离异甚至孩子都不小了。
夏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上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说:“你现在过得很好,可以不用再按他们的要求活了,你不用为任何人付出,只爱自己就够了。”
祝与安家里的情况,在社会新闻中也常能见到,似乎是时代发展中,某一类人群的缩影,有幸运的人能逃离出去,而更多的人却被困在里头,越埋越深。
这个话题贺霂似乎难以插上嘴,实际上不仅仅是普通工薪家庭会是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家族亦是如此。
他见多了旁支叔叔伯伯为瓜分更大的蛋糕而强迫自己女儿在婚姻上做出牺牲,来成全自己的儿子。
“那祝愿我们发财、祝愿我们自由!”祝与安似乎找到了一种支撑,而这支撑来源于刚熟悉不久的朋友,有些讽刺但也有些庆幸。
“都说人生是旷野,那让我们在旷野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吧。”贺霂说。
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他们放着新成立的公司的一大堆事没干,齐齐坐在小酒馆里。
灵泽村的小酒馆和城市里夜晚才开放的不一样,这里没有喧哗的音乐和昏暗的灯光,转而代替的是上世纪的爵士小调胶片音乐和暖黄色带着温馨氛围的黄线,甚至还有一墙的书架,摆着各种各样的诗歌散文,更像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咖啡店。
不过这里不卖咖啡只卖酒。
酒馆老板的艺名叫林野,据说以前是个歌手,还组建过乐队,生性爱自由,早年走南闯北,现在到了云城,很随性地在这扎根,租了这个门店,开了一家想开业就开业,想歇业就歇业的小酒馆。
“年轻人有烦心事?”林野觉得很稀奇,来他小酒馆的人要么是游客要么是情侣,清一色带着好心情,来此小酌一杯。而他眼前的三人,显然情绪不佳,像是来买醉的。
“我这没有烈酒噢!”林野摸了摸自己修剪整齐的络腮胡。灵泽村民风淳朴,他不是当地人,最是怕有人喝酒闹事给人留下自己酒馆不靠谱的印象,因此特调鸡尾酒中的酒精浓度都不高。
贺霂也是第一次来,以前只是路过几次,和老板林野打过几次照面,聊过及几句话,祝与安说要喝酒,他就想到了这里,带着夏予和祝与安一起来了。
“我们就随便喝两杯。”夏予觉得这家酒馆的老板挺有意思的,酒吧不就是用来借酒消愁的吗,这家只卖低度数酒实在特别。
祝与安撑着下巴看吧台上的酒单,被一个特别的名字吸引到了,便问道:“这酒为什么叫‘随缘’?”
别的酒都有样式示意,而这款旁边的配图则是问号。
“这是给有缘人的酒,每个人都不一样噢。”其实很多人都会选一些有寓意的,或者是颜色好看的酒,而这款不确定性大,倒是很少人会选。
“那就来三杯‘随缘’吧。”贺霂拍板决定,“因为我们聚在着,就已经很随缘了。”
林野带着笑说:“好,三位有缘人你们稍等。”
贴着各种各样英文标签的酒被陈列在酒架上,酒馆的老板很熟练地挑选杯子,用冰夹夹出一块冰在杯沿旋转,而后取出调酒壶,用量杯倒取酒和糖浆等调味品。
在三人的注视中,林野向空中抛动手里的调酒工具,随后轻松地接到手中。祝与安没去过酒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便不由地感叹:“好厉害。”
林野闻言,向她挑了个眉,表示她有眼光。
“其实点过我家‘随缘’的顾客,都说过,我给每个顾客准备的款式都很贴他们。”林野故弄玄虚地说。
“接下来你们听听,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