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懋德坐在祖先堂中。
大门被人撞开,黑伛老奴领着大同社警役闯进来,面目狰狞地叱骂堂中的企图反抗的洪家家眷和忠仆。
他心中愤恨与恐惧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
“家禄,几十年了,洪家可曾亏待过你?”
洪家禄狞笑两声,“自然没有。”
他走进祖先堂,抬头环视着四周严肃的装饰,又往前走了几步,与垂垂老矣的洪家老爷对视。
“老爷,洪家从未亏待过奴婢,正如从未亏待一条忠心的看门狗。”
洪懋德默然,他夫人目中满是恐惧,却大骂道,“你,你就是条坏极了的中山狼!”
“夫人,坏,奴婢认下;中山狼,奴婢却不能认。”洪家禄道,“夫人请看奴婢,为洪家劳碌几十年,累垮了背,洪家的恩情早已还清。
“老爷,夫人,难道给奴婢几口饭吃,奴婢便一辈子是你洪家任人打骂嘲笑的狗了么?”
洪懋德叹道,“家禄,老夫没想到,你对洪家有这么多怨恨。”
“怨恨?谈不上。”洪家禄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奴婢只是想做个人罢了。老爷,奴婢的背直不起来了,不想到死连头也抬不起来。”
洪懋德目送洪家禄离开祖先堂,又扫视着那一张张或怒或惧的脸庞,一时有些迷茫。
大同社警役将洪家人及顽抗的奴仆全抓去了永丰,龙家、欧阳家等暗中出钱出人的湘乡士绅也俱被抓捕到案,其家产皆被抄没。
刘今钰听着佟香玉报告此次抄家所得,心情愉悦。
“将湘潭那些士绅的名单列出去,我让周怀名去抓。湘潭那,巨富可不少,我们要发笔大财了!”
佟香玉笑着应下,刘今钰又道,“我社不搞连坐,确实不知情的家眷教育几天便放回去,知情未参与的服几月劳役也放回去。给他们留点钱,莫饿死了。”
佟香玉面露迟疑,没有答应,刘今钰知道她在担心斩草不除根会有后患,便笑道,“我社与官府是不同的。有错便罚,对应的便是无错不罚。”
刘今钰说罢,门外响起敲门声。
佟香玉看了眼门外壮硕的黑影,便道,“是晓和尚来了。”
刘今钰让人进来,果然是个秃头。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和尚打扮的秃头,“我该叫你晓和尚,还是如山法师?”
晓和尚行了礼,回道,“刘社长抬举小僧了。小僧俗名李必昌,社长叫小僧俗名便是。”
刘今钰笑着让他坐下。
晓和尚倒也没有装模作样地推辞,老老实实地坐在刘今钰对面。
刘今钰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法师了。”
晓和尚道,“不敢,小僧为自家性命奔波,应该的。”
刘今钰笑道,“法师当真识得大体,看得清局势,比那些自诩圣人弟子的读书人强多了。”
顿了顿,她看向佟香玉,“香玉,法师既已完成任务,便按我们此前答应山中兄弟的去做。
“还想做挖煤这份营生的,留在梅山或是去永成乡。不想再挖煤的,可以留在梅山新设的林场,亦可下山入厂窑或是分去里邻,”
说罢,她又问晓和尚,“法师,你想做甚么?”
“小僧想做甚么?”晓和尚一时恍惚,目光却慢慢凝聚在佟香玉身上。
他想起了此女随尹子奇进山时,因她是小脚女人十分看不起她,任她在山中走动。
却不想尹子奇走后,她竟差点真煽动起山中弟兄“造反”。
她被他们擒住,将要处决时,她更是临危不惧,断言她若死了,大同社定会为她报仇,将他们这些头目杀个干净。
谁也没想到一个娇弱女子会有此等胆量。
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竟将他们这些“山大王”吓住了。
到如今,他忽地明白了,佟香玉的铮铮铁骨,不止出于其倔强坚韧的本性,还在于大同社、在于这位女社长给的底气。
“小僧想留在大同社,在佟姑娘手下办差。”
佟香玉怔住,晓和尚却已偏头看向刘今钰。
“不知社长能否答应?”
刘今钰饶有兴致地打量晓和尚几眼,又对佟香玉说道,“入绣衣司的考核规矩可曾定下?若法师能通过考核,便收下法师。”
佟香玉尚未答复,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社长,魏龙宇等今早遣人急报娄底堡,称昨晚突然发现一支明军驻扎在宁乡七都杨柳湾,尚不清楚多少人。”
室内三人尽皆面露惊诧。
佟香玉当即告退,“社长,我去审问王应龙,看他是否知晓实情。”
晓和尚沉思一阵道,“或是明军想同时攻打娄底、永丰两堡,使大同社顾此失彼。”
“若真是这样倒是个好消息,”刘今钰脸色阴沉,“明军缺乏重炮,又无攻打棱堡的技术,只能靠人海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