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枝未作思索,即刻下令道:“青羽组随我灭火!”
话未说完,身子猛地一顿。
是郭挽月。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赵南枝整个人压在地上,态度叼着一贯的潦草:“你别动!血还没止住呢,相府是想要一个断腿,一个断臂吗!”
赵南枝仰头看她:“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现在就该讲这个,”郭挽月冷声打断,一手压着她右肩,一手反身拔剑,遥指起火方向,“交给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跟眼神会打架一样,马上错开了。
“你,带青羽组引清泉池水灭火,”赵南枝冷静安排道,“这里,我来镇。我已派人封山,今晚,没有一个人能越过我,逃出龙女山。”
那箭确实狠辣,不过看赵南枝这样子,应该问题不大,郭挽月旋即眉梢一挑,问道:“你能行吗?”
赵南枝拔出昭天,随手挽了个剑花,一记轻轻地架在郭挽月颈侧:“你不是想看昭天吗?你说我能行吗?”
“什么玩意儿!”郭挽月一怔,肩一斜避过剑锋,啧了一声,像骂,又像笑。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大声道:“青羽组随我来!”
她刚转身,袖子却被人拽住。
是钟北雁。
音色悠然、行止温缓的神女,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
“清泉池太远,绕不过火势,我带你们走后山小溪,能就地引水。”
她话说得极快,声音没有起伏,字字钉在要点上。
这一刻,她不再是神女,她在人间。
郭挽月颔首应下,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对钟北雁软着嗓子撒娇,甚至没有给钟北雁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她脚步迅急,转身便走,步风卷起她的衣摆,如同剑影起落。但就在离开前,她短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而那一刻,赵南枝也在看她。
她们不同。
一个习惯于隐忍筹算,一个一言不合就开干。只有在风暴席卷时,才能看出,她们是如此地相似。都站在一线之上,不退一步。
赵南枝支剑而起,再度踏上礼台,左肩流血方止,血色洇染而下,与身后燃至极处的火焰在衣袍上一齐流淌。她立于焰色与山风之中,鬓边微乱,神色冷峻,手中昭天一寸寸出鞘,在烈焰映照下,似自天际横来一道穹光。
“有人意图行刺张相,纵火焚庙,图谋不轨。自此刻起,全山封闭,所有人——按序上前,逐一盘查。扰乱者与主使同罪,格杀勿论。龙女会尚未终场……”
长剑高举,锋指苍穹,火舌在她背后翻卷,梁木在她背后呜咽。这位年轻的肃巡使立于风火之间,竟生出压山镇岳之势,当她环顾全场时,眸光过处,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话至一半,她忽而回首,眸中泛起一丝温情。
是她们。
目光去处,龙女庙的姑娘们正抬着箱子快步而出。那箱中所载的,正是本年香囊。
她们之中最大的不过十六,小的说话时还带着奶音,却皆有超越年岁的沉着。有人随青羽组奔赴火场,有人协助银砂组维持秩序,亦有人默默安抚老者,照应年幼——整座山门,惊,却不乱。
赵南枝望着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睛,本该被惊扰的秩序,在这群少女手中维系。
她并非传闻中那喜怒不显的铁面肃巡。恰恰相反,她活得相当像一个人,清醒而坦然,从不吝于流露倾羡与赞赏,不避讳展示关切与柔情。
来看看吧——来看看她如何动心、动情、动念。
来说说吧——来说说她心不够狠、意不够冷、城府不够深。
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从来不是一张八风不动的面具。
在误解之后,在非议之中,在冷眼之下,在流言之外,在旁人口舌里,在岁月风尘中,山河路远,而同心者,终会重逢。
她语声缓下,添了一抹清润与安然:“香囊在此,凡愿守秩者,皆可领取。今年香囊虽覆火光,然心意不改,情礼犹在。龙女会有始、亦有终,愿诸位下山,无惊、亦无惧。”
她唇边有笑,笑意极浅,似一泓春水自山巅潺潺而下,拂过惊心。
眼底有暖意浮现,话中却似刀未归鞘。没人说得清她是如何做到既语调轻柔,又字字封喉的。
“至于再有闹事之人——请,以身祭火,以正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