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块碎布,荻花题叶慢慢展开折扇,掩住神情。
“难得国师有兴致邀副盟主来此,副盟主的回礼,只有这片破布吗?”
李霸地将碎布抓在手心。
“是,也不是。这片布虽看上去极为平常,但是它的来历,却有不小名堂。国师知晓王族亲卫岁无偿在调查孤血斗场,那证人暴雷拳的动向,也一定一清二楚了?”
忘今焉只捋着胡子:“暴雷拳是副盟主找到的人,他的动向,也一定是你最清楚。”
这是把皮球踢回来了。没关系,李霸地继续按自己的步调走:
“是啊,十分清楚。包括昨夜那场暗中逃亡。作为将其发掘出的人,我自然要随行,好方便——”
他观察的目光,从荻花题叶挪到忘今焉。几经斟酌过后,他下定判词。
“保护。”
忘今焉的眼睛眯了起来,荻花题叶垂下视线。有反应就有后续互动的可能,李霸地抓紧机会说下去:
“很诧异吗?我们捋一捋其中利害,就清楚了。
“暴雷拳的证言‘夫子’一句,虽然模糊不清,但是为暗中控制孤血斗场的势力,做了一个侧面定位。
“夫子,教师的尊称,往往为教书育人者所冠。围绕这个称号,有诸多疑问:它是组织称号,还是个人头衔?暴雷拳隐居已久,此人所率领的势力深植苗疆多年,目的为何?
“但是这些问题,都改不了一个事实:它会将人的思路,自然而然地引向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一类人群。年长,学富五车,桃李成蹊,并且能够耐下性子暗中活动十几年……这样的特征会叫苗王想到谁,还用我再多说吗?”
他一指忘今焉。
“就是你!国师!”
忘今焉“呵呵”两声,笑中带着冷意。
“如副盟主所说,王上迟早会怀疑到我。那副盟主又为何要保护做出对我不利证词的人?人活,会动摇王上对我的信任;人死,死无对证,证词的解释权又回归到我手。纵然人死会叫王上进一步怀疑我,但以我的功绩,这点怀疑不足为惧。”
他的手杖敲了一下地面。
“综上,副盟主若想投靠我,该是为我着想,将这名残废处死才是。”
李霸地说:“中原有个成语,叫做事与愿违。用在这里不是很合适,但可以说明:达到目的时希望能做的,和事实上需要做的,有时不是一回事。比如现在,保护国师最恰当的方法,正是让暴雷拳活下来。”
忘今焉拈起一缕胡须:“愿闻其详。”
李霸地深呼吸一下,舒了口气。他看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荻花题叶,思考了一会,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方才我说捋清利害,这才只是一半。
“国师要杀,这可以理解。可是留人,才更能显出国师大度之处。毕竟只要国师不是真正的阴谋者,何必多害一条命呢?清者自清嘛。也许国师有众多考量,而最重要的是——
“留人,才能让苗王最大程度地相信国师。暴雷拳来到苗王宫后,衣食住行苗王都有过手,了解其行踪的不只是我,还有他。如此昨夜暴雷拳的转移,苗王会不知晓吗?
“既然他知晓,国师对此事的态度,就变得至关重要:留人,或可佐证国师清白;杀人,却是坐实国师有变!在以上的情况之下,国师不妨想一想,苗王这样关键的因素,却有人完全没考虑进去,借为国师扫清障碍的名头……”
“坤仪载星!”
荻花题叶指向李霸地的折扇颤巍巍的。他稳了稳呼吸,折扇一合,垂眸掩住锋利目光。
“血口喷人,是你向玄之玄学来的吗?花不得不承认,你真正和他学得很好。
“然而挑拨离间,是花最痛恨的伎俩。你说我没考虑到苗王是失策,但你凭什么说我故意!”
李霸地抓了抓头发。
“这……我也没说是你啊……”
“你!!”
荻花题叶扇子都要拿不稳了。日后或许还要共处,现在闹得太僵不好,李霸地忙安抚道:“啊当然,我一开始就拿那个布条,让你误会了嘛。而那个东西,只能证明有穿过那件衣服的人出现在暴雷拳转移途中。”
李霸地重新展示那块布。
“这布上痕迹,明显是在战斗过程中撕扯而下。刚才我说过,我在现场是为保护;那么我能拿到这块布,就是有人和我战斗过后的遗留痕迹。单凭它,坐实不了荻花题叶的出手;但是足以证明有人插手暴雷拳转移,希望他丧命。这个过程,两位有意见吗?”
荻花题叶愤愤道:“你还有什么疯话,一并放出来,别浪费花的时间。”
李霸地笑道:“也好。我们先假设阻拦暴雷拳的不是你,那你一定不清楚当时情况了。我来复述一下:昨晚,有一队黑衣人,约四十名;在荒郊野外浩浩汤汤拦住我,与岁无偿、暴雷拳三人。
“为首黑衣人身手颇佳,在我上前攻击他的时候,将我困在阵法之中;其余黑衣武者,便趁我被困之时,围杀暴雷拳二人。
“应当讲,这是很不错的战术。可惜上天不站在黑衣人这边,经过一番苦战,我仍旧将他打败,扯下这块碎布留作证据。”
荻花题叶说:“你要讲那黑衣人同我有关?”
李霸地说:“不要急,我还在讲。这名黑衣人的特征,实在无法辨认。但你或许会认得他用的阵法:围绕目标将阵式摆成六边形,阵法一成,便会用阵内目标攻击阵法的内力来强化自身。”
荻花题叶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这是小型的锁灵阵,道域二境界左右修者便可习得。其威力自然也随使用者功力而增加。”
李霸地心向往之:“那打猎岂不是特别方便!抓个狐狸野猪之类的……”
“别扯开话题!”荻花题叶重新板正起来,“那黑衣人用阵又如何?”
李霸地摸着腰间剑柄:“不止用阵,他还会使鞭呢。又细又长的九节钢鞭,砸在剑上震得手也可疼了。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和我讲过话,真是不知道何方神圣。”
荻花题叶似乎松了口气。
“既然那人全程未和你沟通过,你对花的指责,更是无稽之谈。国师心系苗疆,树下仇敌也不知多少,或许就是有别人想坏他的事。”
李霸地说:“看来你也承认,留下暴雷拳性命对国师有利啦?这就方便了,我们接着聊。”
他向着忘今焉走了两步。
“黑衣人从头到尾藏头盖脸,这才是引起我疑惑的原因。我来苗疆并不久,以黑衣武者数量来看,若不是我,岁无偿和暴雷拳必死无疑,他更没防范的必要。这个人除非同时接触过我和王族亲卫,否则为什么要连声音也一同隐藏?就那么惧怕我认出来他吗?
“而且,他先是拖战,再使用锁灵阵将我困住。如果为杀我,此事完全多此一举,这不禁使我想到一个可能:栽赃。
“黑衣武者人数众多,暴雷拳失去一臂,岁无偿要护暴雷拳,也撑不了多久。他二人一死,黑衣人便可以率众撤离,留下作为替罪羊的我。尸体他们可以处理,痕迹他们可以掩埋,只有身处战场中心的我,百口莫辩。
“这也许就解释了黑衣人要杀暴雷拳的原因。他死了,死无对证的对象不是国师,而是我。苗王信任国师,他对国师的信任和对我一样吗?
“就算他信任——国师对苗疆的利益,显然比我对苗疆的利益大。如此一来,苗王很大可能会为了安抚群臣,而将我视作谋逆斩首。即便不杀,我也很难在苗疆继续待下去。至于国师,则完美隐身在这次案件中,不会有人再去追究他和‘夫子’之间的联系。
“这样看来,黑衣人实在做了万全的打算。一次劫杀,除去不利国师者两人,拔除心头刺一人,若是东窗事发,更能舍身护得国师清白——
“这般大费周折,真是为国师耗费苦心啊,荻花题叶!”
忘今焉饶有兴趣地偏了偏头,看荻花题叶恼怒地握紧扇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