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外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尹子悦开口道:“陛下说笑了,看大牢的又不认识我们,哪里会帮我们叫廷尉?”
元洵一脚踹过去,尹子悦躲开,元洵脚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茅草下发出一声闷哼。
尹子悦拨开稻草,只见下面趴着一个人,被打的皮开肉绽,竟然还有口气,忍不住赞道:“兄弟好身体。”
趴着的人蠕动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翻过来!”
李轻尘把人翻过来,这人呕出口血。
李轻尘又简单替他包扎止血,对面牢房传来声音:“别救了,救了他还要被打,受的苦更多,何必呢?”
元洵奇道:“这里不是重犯的牢房,他犯了什么罪,要受这等酷刑?”
对面道:“他什么罪都没犯,他只是得罪了一个人。”
“什么人?”
“太后的宠臣,当今风头正盛的左中郎将,丁奉。”
“他怎么得罪了丁奉?”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史,却敢状告丁奉强占良田、构陷大臣、贪赃枉法、谋害百姓,你说丁奉知道了,能放过他吗?“
元洵凑近了些,拨开这人两边头发,头发下的脸青一块紫一块,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如法,他的父亲在先帝朝曾官至廷尉,也是因为弹劾朝臣被下狱而死,现在,儿子也要重蹈覆辙咯。”
元亨当政时,曾有一位叫李谦的廷尉,元洵记得,他是个刚正不阿、清廉正直、抄家只抄出一院子旧书的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
元洵想把他救出去。看向尹子悦,尹子悦缩了缩脖子,赔笑道:“陛下这么看小臣干什么?”
元洵伸出手:“你不是有块随身玉佩,拿出来。”尹子悦舍不得,这是他第五个娘子送他的,可宝贝着。但元洵眼一瞪,他只好乖乖奉上。
元洵招来看牢房的狱卒,把玉佩送给他,道:“去带个信到信阳王府上,让他亲自来这里捞人。”既然要丢脸,丢在元子美面前,总比丢在其他大臣面前好。
没过多久,狱卒就说有人担保过,他们可以直接走了。元洵起身就走,临走前,指着尹子悦对狱卒道:“把他关一天再放走。”尹子悦想大喊求饶,但看元洵神色,只好乖乖蹲在牢中。
来接元洵的不是元子美,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柳音音。
“原来刚才在青楼看见的真是柳姑娘,”元洵想,“这丢脸可丢到家了。”
他硬着头皮上前:“姑娘怎么在这里?”
柳音音直接道:“陛下是贪图美色荒淫之人么?大白天为什么去青楼?”
元洵:“……”应该把尹子悦带出来,让他来好好解释这情况!
好在柳音音并未再追问,而是在听到元洵肚子叫后,带他出了廷尉府,转过一条街,进了一家面馆,请他吃了一碗面。
面是清水面,只在上面洒了些葱花,翠绿鲜嫩,散着清香,元洵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只觉劲道爽口,暖意在胃中蔓延开来。
“好厨艺。这汤是甘泉水煮的高汤对吧?”
柳音音笑道:“算你识货。这家师傅是江南人士,最拿手的就是这清汤面,长安城只此一家。”
李轻尘是个武人,不懂他们对吃的这些讲究,只觉得能入口就行,呼呼一大口下去,柳音音拉下脸:“你吃的这么快,哪里尝得出味?可惜了这碗面!”
李轻尘虽然耿直,但也感激柳音音今日相救,道:“我是个粗人,什么东西只觉得能吃饱就好,尝不出好坏,姑娘莫怪。今日蒙姑娘相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柳音音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笑他:“我救你什么了?”
“救我——”李轻尘说不出口“名节”两个字,脸上一红。
“你别逗他了,”元洵笑道,“他是个实诚人,这次也不是想去那种地方的。”
李轻尘脸更红了,起身道:“公子,我在外面给你们放哨。”
这百里长街,全都是人,需要放什么哨?但元洵知道他脸皮薄,也就随他去。倒是眼前这柳姑娘,竟然能说动廷尉放人,身份只怕不简单,元洵问:“见了三面,还不知晓姑娘姓名?”
“我叫柳音音。上古时,禹为了听取民众对治国的建议,悬五种乐器于门前,民众敲击便能立时相见,谓之‘五音听政’。我父亲便是读到这个故事,才为我取名‘音音’。”
这是《淮南子》里的故事,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是书香世家才会读,元洵面露欣赏,问道:“你父亲想来是个博闻广学之人,叫什么名字?”
柳音音笑道:“我父亲姓柳,名宽。”
这名字元洵可太熟了,只是没想到柳宽为人古板,生了个女儿却娇俏灵动,完全不似他。
柳音音开朗健谈,元洵又是个好听众,两人聊得投缘,元洵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这名声可不保。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赏给你。”
柳音音闻言,脸上红了一些,半晌道:“我听说宫中有兰台,里面的藏书是全天下最全的,我想去看看。”
元洵本以为她要什么珠宝美玉,没想到只是看书,当即道:“这有什么难的?明日我叫人给你送个令牌,你拿着令牌,就可从正西门出入。”
柳音音:“我一个女子也可以随意出入?”
元洵:“当然,宫中有不少女官,兰台令史下面也有女尚书,都进出无碍。”
柳音音:“如果我要带书回家呢?”
元洵:“你只管说是我让你取的,兰台令史不会为难你。”
柳音音:“他怎么相信是你让我取的?”
元洵:“你不是拿着我的令牌吗?他看到令牌就知道了。”
“笨!”柳音音急了,一跺脚起身,“不和你说,我要回家去!”
元洵奇怪她好好的怎么生气了,追至门口,见柳音音并没有立刻离开,见到他,来了一句:“我问你,皇宫那么大,我又没去过,怎么摸得着兰台?我要是摸错了,冲撞了宫中哪位贵人,你不在,贵人要罚我怎么办?”
元洵恍然大悟:“原来你担心这个,是我疏忽了。你明天来,我带你去,兰台离正西门很近,转个弯就到。”
话说对了,但这语气太正直,柳音音不满意:“本来以为你聪明,没想到你的侍卫是个呆子,你是比他还呆的大呆子!”
元洵来不及说话,李轻尘十分尽职:“不可这么说我们公子!”
“你!”柳音音哪里被这样吼过,气道:“不和你们玩,我走了!”
看着她跑走的身影,元洵心想还真是孩子心性,无奈对李轻尘道:“你跟一个姑娘计较什么?还不快去道歉,顺便送她回家?”
李轻尘坚持:“我没有说错,不应该道歉。”
这也是个实心的。
“那你送她回家总可以吧?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要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李轻尘为人正直,锄强扶弱,对这话倒是认同,但他又不能扔下元洵,犯起难,元洵看出他所想,道:“快去快回,我就在这儿等你。跟她说,我明天在正西门等她。”
李轻尘走后,元洵只在附近逛了逛,顺便思索今晚怎么回去应付夏舒,偶然路过一间药铺,匾上写着“术绍岐黄”。
元洵想了想,神色悲壮,抓起地上黑泥往脸上涂了一层。
他趁药铺没有客人的时候溜进去,一狠心,对大夫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人让人清心寡欲、多少个女人围在身边都没感觉的药?”
大夫惊异抬头。
不远处,一个身影躲在树后,望着药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