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所谓的“安抚士兵”,显然成效不大。当月姬圣君莅临于城楼上时,士兵们仍在高声呼喊着“妖族永不为奴”,一波又一波声音的浪潮,震荡得小月耳朵轰鸣。
她不自觉地便想回头寻找孟子煊,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动作,便听得耳边孟子煊的声音道:“不要乱动,要记住,你才是一国之君!”
他的语气严肃,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拿出点人君的威严来。赤霞剑从手中飞出,在空中幻化为不计其数的飞剑,柄柄指向喧闹的士兵,仿佛随时都会从空中射出,刺穿他们的咽喉。
在如此强大的威势之下,士兵们终于渐次安静了下来。
月姬圣君清亮却又充满威压的声音,从城楼之上清晰地传入到每一个士兵耳中——
“本君知道尔等不愿为奴,然而,结契并不等同于成为人族的奴隶,乃是令两族士兵各展所长,结为盟友,提高战斗力的一种方法。当今之势,心魔祸乱三界,连天族亦不能幸免,本君请问诸将士,倘若心魔率兵攻来,尔等可能抵挡?本君再问诸将士,究竟是面子要紧,还是父母妻儿的性命要紧?本君三问诸将士,若不结契,尔等可有更好的法子,令妖族的战斗力于数月之间提高数倍?倘若没有,便请闭嘴为妙。若再有胡言乱语、惑乱军心者,本君定斩不赦。”
明晃晃的长剑高悬于头顶,果然很能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而圣君的一连三问,更是令人难以作答。士兵们暂且被安定住了,国师大人觉得,或许只需再稍稍添上一把火,这项政令便可顺利推行。
于是,鲜少露面的国师大人便缓缓出现在了城楼之上。
许多士兵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堂堂国师,竟是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位郎君,这就难怪圣君会宠幸他了。
然而,长相的俊美,并不能弥补他谗言惑主的罪过。将士们不知为何,竟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圣君作此决策,定然是受了国师的蛊惑。于是,对于新政的愠怒,便很快转移到了对于国师的唾弃之上。
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高声谩骂,“国师狐媚惑主,圣君为何不立斩了他?”
“是啊是啊,杀了国师,想必这定是他出的馊主意。”
“国师惑主,该杀!”
“杀了国师。”
……
于是,将将才冷却下来的一锅热油,此时却又沸腾了起来。
小月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倘若不是国师以灵力牵制住她,只怕那铺满了一整片天空的长剑,此时已然尽数攒射了下去。
可恶,竟敢辱骂国师!
国师大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谩骂,相反,有人骂他,他心里倒还好受些。六千年前,因他之过,致使青丘亡国,想必当时,狐族的子民们,定是日夜唾骂他不止吧。只可惜他那时被囿于瑶姬的宫殿之中,未能听到这些声音。现如今,在这偌大的演武场上,任凭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呼谩骂汹涌袭来,他只觉得那是沉寂已久的青丘故民们,借了这些妖族士兵之口,在发泄着积郁于心中的不满,在指斥他这祸国殃民的太子。
大约还是元神受损的缘故吧,孟子煊又开始头疼了。这一次的发作似乎比以往更加迅猛些,他的额上已经凝出了点点汗珠。总之,形势已不容他再多想了,孟子煊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之中,幻化成一只巨大的白狐。
白狐虽然巨大,行动却十分矫捷,四肢接触到地面时,甚至都没有腾起太多的灰尘。然而,这已经足够震慑住在场的众多妖兵们了。在妖族,灵力的高低直接决定了幻形的大小,而似眼前这般遮天蔽日宛若一座雪山似的白狐,除了月姬圣君,妖兵们再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谩骂的声音渐次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叹服。狐媚惑主的谣言不攻自破,国师依旧是先前的国师,然而妖兵们却不自觉地认为,如此强大的国师大人,根本无需去魅惑任何人,哪怕是与圣君站在一起,也可称之为是并驾齐驱、势均力敌。
人心便是如此的易变,原本十分看不惯国师大人的牛头怪,此时亦是仰着头,满眼的崇拜如汪洋恣肆。他开始痛悔自己的有眼不识泰山,心里琢磨着不知从现在开始与国师修复关系,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国师大人此番幻形的目的,却并非是要替自己洗脱谣言,显然,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必须赶在自己倒下之前,把这件事给办完。
白狐的视线在如蚁群一般的妖兵们身上迅速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两眼圆睁,愕然望着他的小兵身上。
这小兵看着很是眼熟,孟子煊仔细想了想,才忆起来这便是在鹿城城门前拦住他的那小兵,性情似乎是极为刚直的,自己曾经仿佛还动过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栽培的心思。
好吧,就他了。
择定了人选之后,孟子煊便一步一步向这小兵走了过去。
妖群如分流的河水一般,渐次向两边散开。唯有那小兵,仿似被定住了魂魄似的,仍旧一动不动眈眈与白狐对视。
白狐每走一步,身型便缩小一些,待它走到小兵面前时,身型已与这小兵相差无几了。
说起来,这小兵已见过孟子煊三次了,可他仍然很难将那坐在马车里的羸弱青年,与眼前的国师,或者说是白狐联系起来。他尤记得那青年,从马车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开了车帘,微笑着和他对话,声音有些弱,眼睛却纯质明亮,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而眼前的白狐,那一双眼睛,简直如深渊巨壑,内蕴着暗流汹涌,令人不敢窥视。
震惊使他茫然失措,以至于白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想起来要往旁边避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白狐伸出前爪,猛然将他向上一托,这小兵便已稳稳当当坐在了白狐健硕而又洁净光滑的背脊之上。
还不待小兵弄明白这突变,白狐便驮着他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奔腾上天际。
小兵什么都不及想了,求生的本能使他倾身牢牢抱紧白狐的脖子。
所有人都仰头惊愕地看着那天际的一点白光奔突忽闪,快得仿佛你只消你一错眼,便再寻不着那光亮的所在。
直到白狐已驮着那小兵平稳落地,演武场上仍是一片寂静无声。
无数张五观各异的脸上都曾现着同样的表情。